许多余,1983年生于安徽省金寨县。诗人,小说家,艺术家。作品散见《十月》《诗刊》《天涯》《北京文学》《诗歌月刊》《作品》《青春》《延河》《芒种》等杂志。作品被译成英、法、德、意、韩、阿拉伯等多种语言在国外发表。诗歌入选《中国新诗百年大系》《中国诗歌年选》《中国诗歌精选》等选本。著有小说、诗歌、随笔、戏剧等各类作品20余部。部分著作登上新浪中国好书榜、汉语言文学研究生考试教材,及各大畅销书榜。曾获黎巴嫩国际文学奖、比利时博格达尼国际文学奖、博鳌国际诗歌奖、中国文学节长篇小说奖等奖项。现自由写作,卡夫卡独立书店创始人。
1.抱歉
爱人怀抱冰雪,她圣洁的部分
有限,如同她的热切。
对不起,那些依赖,和怀抱
对不起,我枯竭的灵感。
阳光捶打着谷物
阳光融化着我的铁石心肠
阳光照亮爱人
阳光清洗着人间的罪恶
阳光把一个个人物虚化,抛向无限。
我们曾拥有少许相对无言的时刻。
那时,我们掏出通红滚烫的心脏
交由彼此锻打,如同反复锤炼语言。
对不起,可怜又可恨的穷人。
对不起,梦想。
对不起,我所赞美的阳光,是一位暴君
正让所有和我一样卑微的灵魂无处藏身
每个时刻,我都感到抱歉,我都应该忏悔。
对不起,真相,从未大白于天下。
对不起,统治者和被统治者。
那些残暴那些仁慈,那些揭发那些掩盖
对不起……我懦弱的缄默与清醒。
我廉价的无力的悲观和怜悯。
请原谅我过于旺盛的虚火。
对不起,诸神和信徒;
对不起,魔鬼
请原谅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
——我所拥有的阴暗面。
2.自然
任何一处风景
都让我着迷
都让我欢喜
我喜欢自然
当我走进自然
我成为了自然
最新的
那一部分
一个人走近我
她就走进了
我的世界
我变得更新了
我也因此
更加自然
当我们若即若离
我们变得拘谨
很长一段时间
我们都是如此
不知是该靠近
还是远离
我们看上去
都不怎么自然
在那些艰难的岁月
我们都变旧了
直到我走进了她
我们自然而然地
成为了彼此
不可分割的部分
就仿佛一块石头
落地 再次回到
自然的怀抱 我们
重新做人
终于露出了
真面目
一切重又明晰起来
可以看得更清楚了
你看起来
更加自然
而我早已成为
自然的一部分
3.好名字
有时听见一个好名字
耳朵会感觉很舒服
这几个汉字太好听了
它们会掏空
听觉的污垢
太多粗鄙的肮脏的语言
污染着我们古雅的汉语
说起话来就像在骂人
没有人觉得汗颜、羞耻
我们怎么都变成了这样?
有时听见一个好名字
就感觉她一定很好看
就想见到她
轻轻地喊上一声
她的名字
4.一首无聊的诗
无聊的时刻,就写一首无聊的诗吧
它也是一个重要的时刻,也需要见证
未来假若回顾,生命至少不会出现太多空白
我们可能还会发现,无聊的重要性
并不亚于政治课本,以及任何其它时刻
让我们来为无聊做个诗的见证:
无聊之事无聊之人,无聊地转动的,时针、分针、秒针
分分秒秒的无聊。细致的无聊。无常的无聊。反复入侵
并占据我们的无聊。它至少是空虚的,稀薄的,轻盈
而顽劣。它连接活着的有效和无效,给生命提供
虚度的可能。或者,用来被消耗,被损毁,被摒弃
被遗忘,同时也被领悟;被书写,或者被吟唱。
它让我们感觉清雅闲适,也懊恼痛苦。
而我们大多数时刻都被空虚包围,我们作为
空虚的填充品,成为无聊的某个具体的实物
除此之外,在这样的时刻,我们几乎是无用的。
而无聊是巨大的。漫无边际的无聊,吞噬一切
大多数无聊的时刻,我们就像一枚细小的银针
跌进死寂的大海,我们不呼喊,也不挣扎
就那样左右摇摆,搅动着微弱的漩涡,慢慢地下沉
5.他们不演了
现在他们已经不演了
也不装了
没戏了
6.它们最终会取得胜利
回家的路上
我又看见那些藤蔓植物
在水泥路面上伸展着身躯
一年又一年,它们只想夺回
属于它们自己的空间
反复的践踏与屠戮
根本不起任何作用
今年被碾碎了
即便斩草除根——
明年还会卷土重来
它们最终会取得胜利
7.理想的基石
理想的基石至少得历经几个朝代
依然没有倒塌的寺院的
地基、台阶、门槛和香案
小桥面狭长的石条
石雕的神兽和圣象
理想的基石上应有安静的面容
工整的汉字和盛开的莲花
8.早晚的事情
所有的好事和坏事
都发生在早晨或晚上
以及早晚之间
你这么努力为什么还不成功?
都烂成这样了为什么还不瓦解?
那些好人为什么没有好报?
那些坏人为什么还没有遭到报应?
要相信这一切
只是时间的问题
都是早晚的事情
9.话说回来
有时一不小心扯远了
我们想把话说回来
以回到那个预先
设定好的某个意图上
但话语滚动的钢珠
仍快速地滚动着
一时竟停不下来
它在语境的平面上
打滑
因为思维的惯性
语言拥有了
自己的加速度
它们下坠的更快了
基本不受控制
这进一步加大了
折返的难度
就像有些人
已经走得太远了
就很难再回来
甚至想让他们回头
都不太可能
我们只能自圆其说
有时我们好不容易
把话说回来了
可人已经走远了
话说回来
你也追不上
他也听不见
10.我想起来了
我想起来了……
说这话的时候
你想起了什么?
可能想起了某个人
某个瞬间
或某件事
那一定不是
一个很重要的人
至少对你来说不是
那个瞬间对你来说
也不会是一个决定性的瞬间
都不是什么大事
可一旦想起来了
还是会那么兴奋
很多时候感觉
自己就要死了
突然想起了点什么
或可证明你还活着
11.肉身
为什么还有肉身?
如果我的身体是石头
或木头做的
那该有多好!
我再也不会感觉到不满足。
再也不会感觉到疼。
更不会因为有那么多的需要
而去索取,抢夺,祈求……
只需要付出自己可以付出的
能够付出的
愿意付出的
永远不会感到绝望
永远不会觉得勉强
可以是一尊佛像
也可以是一具木偶
被崇拜也好
被操纵也罢
但绝不主动出击
无须迎合
唯有怜悯
为什么还有肉身?
如果我的身体是石头
或木头做的
那该有多好!
12.泥菩萨
河里那么多泥沙
有的随波逐流
有的被推向岸边
有的沉入水底
这都是菩萨的意思
那些泥菩萨
明明知道
自己过不了河
但还是反复地
走进一条条河里
那些仁慈的形象
很快会被流水冲散
不朽的信仰
也会随之速朽
但某些意志
永远不会剥离
他们破碎的形象
越来越不具体
越来越抽象
却也越来越清晰
他们会被重新塑造
正如恶永远是除不尽的
善也永远是行不完的
但善与恶都有
自己的形象
明白这一点就会明白
如何度一切苦厄
13.虚拟文学史
以后的文学,
全部是文字游戏。
把它们写下来吧!
诗人,当欲望之门,向你敞开。
而你正好,也打开了
你的格局和心结
你们欲望的子弹,
划着完美的弧线,
朝着同一个中心,射去。
该死的伪文学史编撰者,
已偷偷地焚毁,
他所有的著作。
那些谎言,他想将它们变成隐私。
他藏匿错误,永不会坦白。
诗人,尽情地,抒情吧!
在那里,将发生激烈碰撞。
无尽的灵感的火花,
自然而然地产生。
公平的裁决,将在你们对视的
平淡的眼神中,形成规则。
你们终于撞在了,
文字的枪口上……
那完美的诗篇,
再也无法逃脱。
14.当你爱上了……
当你爱上了
一个深爱过别人的人
你会发现,无论你
怎样去爱,都不完整
似乎那颗心,
已经破碎了。
尽管,你也被她爱着,
被她依赖着。
她已经习惯了,这样……
在她心里,
你不过是一小罐
甜蜜的爱情胶水
涂抹在她
隐秘的正反面
黏合,她的缺失
和匮乏
而你们已经在一起
度过了如此漫长的岁月
未来,你们也不会分开
即便彼此都感到了厌倦
15.帝国的偏方
帝国濒临崩溃之际
帝师们游走江湖
搜集一切老偏方
以此医治皇帝的心病
杀几个老臣做药引
抓几只鼠辈引蛇出洞
再下一剂猛药
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效果好像很明显
他再也不会心疼
不论失去的是国土
宠妃,弄臣,将士
民心,还是威严
帝国风雨飘摇
一切早就走偏了
王公贵族喜走偏门
州官擅拉偏架
公堂只审偏案
老皇帝偏安一隅
心远地自偏
一切都像帝国的偏方
那样偏门 那样邪恶
唯有一群愚民原地跪拜
忠心拥护那个中心
永远不敢偏差毫厘
16.稳定
有时我觉得自己就要耗尽了
我的灵魂燃烧得太快
可我不想停下来
我只需要新的燃料
我的才华,身体,心灵……
无一不被消费主义左右
一切缥缈的 虚幻的
全被不堪入目的现实
恶狠狠地 钉在那里
我被钉在理想的耻辱柱上
昔日那个活跃的我
被彻底固定了下来
我拥有了稳定的工作
稳定的收入
稳定的家庭
除了情绪
一切都很稳定
我过上了
我本不想要的
稳定的生活
17.足迹
夏日的夜晚,连绵细雨敲打着石阶。
天空在祷告。九华山翻滚的乌云
如残缺的经卷,待高僧辨认。
循着香客的足迹,去往一座座寺院
急促地在圆滑的青石上奔走
我们的足迹会覆盖前人的足迹
也一定会被后人的足迹覆盖
燃香,向四面八方,行礼
在一尊尊佛像前虔诚地跪拜
在盛放肉身和舍利的宫殿外
学习,体会,自己与自己周旋
我并不是虔诚的信徒
我只是站立的太久了
想下跪——
我有对远方的信仰
像小憩枯枝的倦鸟知返
在异乡,只有飞得更高
才可以看清回家的路
大多数时候,我依然是纯粹的。
我只想变得更纯粹一些。
我循着自己的足迹而来。
我想留下自己的足迹,
证明我来过这个世界。
18.真相
结局有很多种,
真相只有一个,
只有误导我们的那个人知道。
那些事实,
被一个个捏造出来
如同误导我们的那个人
说出谜语般的真理
让御用文人们猜测,阐释。
真相只有一个,
结局有很多种,
只有不告诉我们谜底的那个人知道。
那无形的手,即兴地挥舞着
每一个手势,都在掩盖……
19.月光的回响
当你在夜晚独行
那些遥远的辰星
正为你祈福
在夜空闪耀
它们在静谧中
向你射电
你走在行道树
模糊的阴影中
你们身影重叠
夜晚寂静而空旷
石阶上回荡着你
不知轻重缓急的
轻慢的脚步声
你走向哪里
哪里的月光
就向你倾斜
光阴之门
已被你扣响
20.一股清流
在深山里
一股清流
蜿蜒而下
缓缓行走
水流清脆
悦耳 感人
那是不掺杂任何
伴奏的声音如同
没有背景音乐的
清唱
清澈的流水永不停息
少许会在石潭里停留
在自身的漩涡中
搅拌自我的陈腐
以流动推波助澜
保持永恒的弥新
一股清流
它最后也会进入
这浊世——
当它融入时代的洪流
被裹挟也裹挟着……
历史就这样被创造
奔腾 怒吼 汇聚
最终它们会在辽阔的
海平面上平静下来
进行彻底的沉淀
它们会被蒸发
变成水蒸气
升往蔚蓝的高空
成为云朵和迷雾
在山谷间飘荡
它们会仔细辨别
完成所有的流程
准确地降落下来
每一股清流
都不甘浑浊
直至回到它的源头
许多余的诗学随笔
诗歌的呼吸
每次翻看以前写的诗,我仍会为那些诗里流淌出的独特情绪而伤感、欣喜,或松弛或紧张。嗯,那些诗还有呼吸,它们还活着。
每一天,我们都在一点点地死去。昨天的我,前天的我,今天的我,明天的我。诗歌为我们保留了,部分以前。我们在反复打磨作品的过程中,拼接着消散的自己。明天,我们做什么?我们为什么活着?诗歌为我们续命。
浅薄的人,其实非常自卑,也特别容易膨胀。这一点对诗人来说,尤其明显。他们稀少的灵感的海绵,无法汲取更多的墨水,也无法吸收、容纳更多的思想。由于浅薄,他们根本无法对自己做出客观的研判。
诗人如何防止自己的后院起火?这对于习惯四处煽风点火的他们来说,确实有些难度。这个问题,令诗人头疼。诗人只是情感的纵火犯,并不是爱情的消防员。
诗人大都特别想发大财。诗人对财富的渴望,其实远远大于对名声的渴望。如果有人对诗人说,给你一个亿,别写诗了。诗人十有八九会答应,这个无理的要求。
现实生活中,诗人大多亦如行尸走肉,麻木,愚蠢,自私......他们集合了人类所有的缺点。他们糟糕的生活令人窒息。他们只有一头扎进诗歌里,呼吸才会顺畅。
一首诗写的好不好,如同一幅画画的好不好,我们首先会说气顺不顺。也就是说,不论你写什么,你所给人提供的内容,必须保持某种情绪的完整。不可断气。好诗不一定是一气呵成,但一定行云流水。读来如鲠在喉,肯定不是好诗。
为什么要接地气?诗为什么就不能飘在空中?诗可以是万物,也可以存活于任何空间。诗的语言,可以是任何形式的语言。诗可以是直线,也可以是曲线。诗可以超重,也可以失重。诗可以让你叹气,也可以让你深呼吸。
诗歌对语言提出的最低要求,是原创性。陌生化是原创性的基本手段。如同技术是艺术的基本保证,但某些天才艺术家又彻底抛弃了技术。因此,词语的陌生化,不是要求诗人放弃使用常用的词语,而是要赋予一切词语崭新的意义。或将某种普遍性进行解构,异化,重组,以让诗句变成合金,比单一的金属更轻盈更经久耐用,同时也提高了文学森林的含氧量。
诗是一种反射。一首诗的任何一个句子都应该闪光。当诗行从天上飘落,词语密集的雨线,几乎不能允许风穿过它们的缝隙——而风最终会把云吹散,那无法降落的诗歌的音符,变成某种视觉的呈现——那倒挂在天空上的彩虹。
在对词语的反复斟酌和打磨中,诗人的手艺得以提高,直到他创作的诗不再是对文字的实验——那些诗已不再是写出来,而是兴之所至地唱出来,如一首歌,它之所以悠扬,是因为歌手不论如何发声,她的呼吸都是自由的,顺畅的。
一首经典诗歌,诗人在创作它的过程中几乎屏住了呼吸,他排除了所有意象的空气,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直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才挤压掉文字的晦气,最终把诗的空间打造为一个词语的真空。在这个真空里,你拿不走任何一个词语,也塞不进去哪怕一个字。
《北斗诗苑》编辑部
顾 问
陈广德:一级作家。中国作协会员。在100多家报刊发表作品800多万字,已出版诗集、散文集、随笔集12部。获《人民文学》《诗刊》《人民日报》等200余次诗歌大赛奖、江苏省"五个一"工程奖、亚洲微电影金海棠奖最佳编剧奖。
路 东:诗人,作家,独立学者。1979年开始写诗,著有诗集《睡眠花》《不俗即仙骨:草圣林散之评传》等,现居南京。
张宗刚:南京理工大学诗学研究中心主任、研究员、副教授、文学博士、硕士生导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江苏省散文学会副会长,江苏省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美国爱荷华大学访问学者,《江海诗人》主编。主要从事当代诗歌、散文、小说的研究与批评。
海 马:本名王勇。诗人,散文家,评论家。1966年5月生,江苏南通人。毕业于南京大学中文系,文学博士,哲学博士后,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当代文学研究会理事,江苏省鲁迅研究会理事。出版诗歌、散文、评论等各类著作8本,发表各类作品数百万字。
沙 克:一级作家,文艺批评家,主任编辑。上海大学、澳门大学、北京大学等高校兼职教授、研究员、访问学者。现任中国文化管理协会文学艺术工作委员会会长,《中国文艺家》杂志副总编辑、艺术总监。出版诗歌、散文、小说、文学艺术评论等20多部著作。
总 编
高 翔:笔名野村、高瞻远,资深媒体人、诗人、影视编导。1982年发起创办南京大学“南园诗社“并任社长。大学毕业后,先后在新华日报社、扬子晚报社、华人时刊杂志社、新华社江苏分社等新闻机构任职。1986年,作为核心策划人、发起人,创建了名闻遐迩的“诗人角”。著有个人诗歌专集《空地》,作品入选多部诗歌选集。
主 编
雷 默:出生于江苏海安,现居南京。20世纪90年初提出“新禅诗”,并进行写作实践。著有《新禅诗:东壁打西壁》《雷默新禅诗精选》,作品在国内外多种文学杂志刊发,并收入多种重要选本。“悟空证实,由实及空”是其诗学核心,倡导汉语诗歌写作“化古、化今、化欧美”。
责 编:陈 娴
美 编:孙静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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