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洪武九年(1376)建江浦县，明朝属应天府，清朝属江宁府，至宣统三年辛亥(1911)，任江浦知县(县令)而有案可稽者，计167人，其中明朝75人，清朝92人。今天来说说清朝乾隆年间江浦知县梁昌圣老先生。

　　梁昌圣(1737—1821)，字拜善，广东南海(今广东省佛山市南海区)西樵碧霞村人。乾隆二十四年(1759)中举，二十六年(1761)辛巳恩科进士，三十五年庚寅(1770)①来任江浦知县，在任六年。其间两次出任江南省乡试同考官，乾隆四十年(1775)四月调任苏州府震泽知县，又升任河北晋州知州，晚年因病辞官。

　　西樵有山，堪比江浦老山，也是一个山清水秀、人文荟萃的历史名区。嘉庆、道光年间，当地举人黄亨编印过一部山水志《西樵白云洞志》，其中收录了梁昌圣一首诗《春日访余孺如于白云洞三湖书院》：“鹤怨深山蕙帐空，尘容重问白云丛。荆扉剥啄斜阳入，蜡屐蹒跚石磴通。幽寂堂阶沿带草，尊崇台座满春风。客来剪韭三湖畔，共对岩花蕴玉红。”诗前附有梁昌圣简介：“字拜善，乾隆辛巳进士，选江苏江浦知县，调震泽，迁晋州，有讯谳才，不事拷朴，能决疑狱，多所洗雪，著有《碧霞诗钞》《菊芳园诗笺》。”

　　梁昌圣在江浦知县任上的表现，《江浦埤乘》等书有所记载，其可称颂之处归纳如下：

　　一是持身廉谨，即严以律己，廉洁奉公，谨言慎行。

　　一是临民公恕，即宽以待人，公正而从宽地处理各项民政事务。他的“公恕”，应该还表现在《西樵白云洞志》所称述的“有讯谳才，不事拷朴，能决疑狱，多所洗雪”上，即审讯嫌犯，不采用刑讯逼供的方法，而善于剥丝抽茧，演绎推理，找寻破绽，一举破案，多年疑案，也能够区分良莠，让蒙冤者得以昭雪。

　　一是振兴士类，即大力鼓励读书人上进，努力学习；为此又于乾隆三十九年(1774)重修文庙，使之焕然一新。梁昌圣所作《重修学宫碑记》收录在《江浦埤乘》卷十一。

　　具体负责重修工程的是邑人陈观光。陈于乾隆三十四年(1769)成进士，官至礼部郎中，此时赋闲在家，在与梁昌圣共事过程中，结下深厚友情，两人年纪相仿，又都喜欢赋诗，彼此唱和往来，《江浦埤乘》收录陈观光《酬梁邑侯同年诗二首》如下：


　　其一

　　少日鸡坛②旧有名，铅刀小试在江城。

　　文人自尔多才调，诗笔真能写性情。

　　春雨泽含千亩润，秋潭水澈一官清。

　　他时谱入升平曲，短什风和正始声。

　　其二

　　溪山深处好行春，训俗型方总字人。

　　才大不妨为政简，年丰共信作官贫。

　　啸吟侣外逢迎少，案牍堆中著述新。

　　把卷频思亲雅化，恐邻奔竞意逡巡。


　　如果说“春雨泽含千亩润，秋潭水澈一官清”一联，是一种期待与共勉的话，那么“才大不妨为政简，年丰共信作官贫”“啸吟侣外逢迎少，案牍堆中著述新”数联，则更多的是对梁昌圣的人品与才华的赞美。

　　陈观光的诗集《馆阁存真》今已失传，而梁昌圣诗集《碧霞书屋诗钞》则留传至今。

《碧霞书屋诗钞》封面

　　读这本诗集是一次愉快的精神旅行。下面挑出该诗集中跟江浦有关的几首诗来读一读。

　　先读《黄悦岭》，即今黄山岭，诗人自注：黄悦岭在江浦县后山。③


　　笋舆循悦麓，落日射山坳。

　　村外牛归笛，林端鸟护巢。

　　孤城悬近斗，薄宦系如匏。④

　　差胜扬雄阁，卑栖少见嘲。⑤


　　此篇前两联写景：坐着竹舆爬向黄悦岭，正夕阳西下，牧童来归，暮鸟绕树。后两联议论。回望县城浮于暮霭中，感叹自己仅在彼处谋得七品芝麻官(县令)；当然，总胜过汉代被逼跳楼的大赋作家扬雄，虽位卑而责任重大。


　　《郊行杂兴》：

　　江浦雷声昨夜喧，今朝欵叚出东门。⑥

　　涛松历历青山路，风柳依依白马村。

　　自笑雨行何用圣?谁知石在即能言。

　　逢人便问平反否，怕有巫咸下问冤!⑦


　　诗人雨后骑马东郊，款款慢行，也许就是一次清晨漫步，本不想故作岩崖高耸的样子，但走着走着就变成了一趟对民情的访查，昨夜雷声阵阵，也怕是提醒一方父母官的责任吧?于是逢人便问：税赋劳役还算公平吧?心中的积怨都抒发了吧?

　　县衙在凤凰山南麓，出东城门约一里就是白马村，村边有白马寺，村因寺得名。诗人当然也顺道来访白马寺，作诗数首。


　　《白马寺》其一：

　　西域驮经白马隤，伽蓝原自洛阳开。

　　何年劫火楞严烬，又化金身玉浦来。

　　其二：

　　定山高耸接云霞，诗壁龙蛇想白沙。⑧

　　俗学回头皆不晚，何曾结习著天花。⑨

　　其三：

　　旷口山回绿树连，旧时人物已风烟。

　　惟余一纸鳌山疏，脍炙人间二百年。⑩


　　白马寺内有明代庄昶与陈白沙、娄谦、石淮诸先生联句石碑在，梁昌圣对江浦地方先贤颇为敬重赞佩，认真读过定山先生的诗文集。

　　梁昌圣还曾登眺于浦口城外的平山，作《平山晚眺，有怀陈古渔》诗：


　　江晚平山静，登临思杳然。

　　䑩帆千片雪，驴驿一声烟。

　　日落黄昏后，秋生白露前。

　　相思人不见，云黯石城边。


　　这首诗写怀人情绪，委婉而细腻。因史料阙如，不知道梁昌圣何以与金陵陈古渔有如此深厚的友情。陈古渔写过一首诗，题为《宿江浦县》：“向晚惊涛定，收帆泊渡船。蝉声芦岸直，灯影稻场圆。月黑途人少，城荒市井偏。叩门投旅社，一宿重留连。”从“叩门投旅社”看，梁陈二人彼时并不相识。

　　陈古渔，即陈毅，字直方，号古渔，是雍乾年间南京一位著名的布衣诗人，工诗善文，勤于著述，常出入袁枚先生的随园。袁枚在《随园诗话·卷十四·五八》说：“金陵何南园、陈古渔俱能诗而贫，余不能资助。”但袁枚曾为陈古渔诗集《古渔诗概六卷》(乾隆廿五年刊刻)作序，算是对贫寒状态下的诗人一种支持吧。

　　据《江浦埤乘》，梁昌圣退休后定居并入籍江浦县；⑪咸丰年间殉难庠生梁汝楫，即为其裔孙。梁氏在广东南海县是名门望族，其叔父梁易简官至知府，为乾隆朝著名人物，同治八年版《南海县志》有《梁易简传(附传梁昌圣)》。真不知道梁昌圣“家江浦”及其“子孙遂占籍(江浦)”的道理。

　　《昔滕王元婴工画蝴蝶，刘鲁风见而赏之，江浦成氏女⑫能诗善丹青，画蝶尤称绝技，偶得一页，题七绝一首记之》：


　　珠浦风流擅女郎，聪明岂但冠钗行?

　　他年彤管流芳处，应续元婴一瓣香!⑬


　　这首诗应该写于诗人定居江浦之后，这才有机会深入民间，读到隐居闺阁的江浦才女的画作，并为之题诗作记。

　　江浦县(今更名为南京市浦口区)今犹有梁昌圣之后人与否?后人又是否知道其祖先任职江浦的事迹?先人遗著《碧霞诗钞》《匊芳园诗笺》家有藏本吗?抚今追昔，不禁令人油然而生无尽的感想。


　　2024年4月2日


　　注：

　　①《江浦埤乘·梁昌圣传》谓梁昌圣于乾隆三十四年任江浦知县，而同书卷十一所录梁昌圣《重修学宫碑略》云“余自庚寅夏膺命莅浦”，庚寅为乾隆三十五年(1770)。

　　②鸡坛：《说郛》卷六十引晋周处《风土记》：“越俗性率朴，初与人交，有礼：封土坛，祭以犬鸡，祝曰：‘卿虽乘车我戴笠，后日相逢下车揖。我步行，君乘马，他日相逢卿当下。’”后遂以“鸡坛”为交友拜盟之典。

　　③见《碧霞书屋诗抄》影印本，第90页，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年5月。

　　④薄宦系如匏：典出“匏瓜空悬”，《论语·阳货》：“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孔子比喻自己无法像匏瓜那样系悬着而不让人食用，应该出仕为官，有所作为。后用以比喻有才能的人却不为世所用。

　　⑤扬雄阁：汉代扬雄在天禄阁上校书，因他的学生刘棻被王莽治罪，他受到株连，治狱使者来逮捕他，扬雄惶急无计，从阁上跳了下来，几乎摔死。后以此典慨叹学者才人遭灾受难，命运不佳；以“扬雄阁”等代指闭门修书之所。

　　⑥欵叚：骑马缓行。

　　⑦平反：《辞源》：轻重适中叫平，推翻旧案叫反。巫咸：借指神医，李商隐《哭刘贲》诗：“上帝深宫闭九阍，巫咸不下问衔冤。”

　　⑧句后自注：寺内石刻联句诗，陈白沙真迹。

　　⑨句后自注：定山先生读山谷诗“俗学定知回首晚”句，恍然反悟于道。

　　⑩鳌山疏：指庄昶于成化三年为反对朝廷设置元宵灯会而与章懋、黄仲昭联名上《培养圣德疏》。

　　⑪《江浦埤乘》卷十九《梁昌圣传》：“……后家于浦，子孙遂占籍焉。”

　　⑫成氏女：查《江浦埤乘》，其父成林，字宝林，外号栎村，善丹青，花木草虫，栩栩如生。成氏生子吴楫，著有《外祖成公传》，收入其文集《秋艇集》中。

　　⑬元婴：即李元婴，唐高祖第二十二子，封滕王。骄纵逸游，数犯宪章，曾谪置滁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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