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位于北京房山的中国核工业科技馆里,一张老照片里的情景深深打动着每一个去参观的人。照片里是一群整装待发的年轻人,站在原二机部(现中国核工业集团公司)办公楼东门阶梯前,他们青春的脸庞上洋溢着笑容。
多年后,后人陆续找到了照片上的一些老人:照片左一是原在四〇四厂四分厂工作的侯化宣;左二是原在四〇四厂六分厂的尹虹;左三是原四〇四厂财务科的徐文兴;左四是四〇四厂的于培英;左五是从二机部分配到西北四〇四基地的马玉珍……
将时光的指针,拨回到当年的青葱岁月——
中国核工业科技馆里保存的一张老照片(资料图片)
1956年,中央发出《关于抽调干部和工人参加原子能建设工作的通知》。当时,黄勇的父亲黄生爱所在的单位,隶属于中国核工业部总公司三〇九队,就活跃在湘赣粵三省一带,还曾参加了著名的“诸广山大会战”。
诸广山位于罗霄山脉南端,在湖南桂东县——江西崇义县——广东省仁化县一段;这里毗连湘赣粵三省,交通闭塞,人烟稀少;但从地质条件上分析,该区域是铀成矿的有利地区。因此,“诸广山会战”的目的,也是通过大会战,摸排该区域的铀矿储备情况。
1964年3月,上级下达了“诸广山大会战”的指令。黄生爱随队伍立即集结,长距离紧急转移,迅速开进会战地区,深入到广东境内仁化地区。当时他所在的三〇九队,和陆续集结而来的中国核工业部总公司所属的二〇九队、六〇八队等各有关分队,还有广东省地质局七〇五队等10个地质队,共计7600人,在诸广山展开了一场“找矿与科研齐头并进”的大会战。
“诸广山会战”于1965年10月结束,历时一年零八个月,共完成普查面积2174.85平方公里,详查面积108.3平方公里。初步掌握了诸广山南段铀在花岗岩中的分布情况和铀成矿及分布规律。
1964年10月16日,会战期间,大家迎来了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试验成功的喜讯。
当年位于湖南省郴州市汝城县集龙镇二八一队的生活区照片(雪儿/摄)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直到上世纪末,根据国家对地勘队伍管理体制调整改革的要求,核地质系统共有77个核地勘单位、近6万人的队伍,整建制实行属地化管理。中国核工业总公司地质总局更名为中国核工业地质局,保留了13个单位、近6000人,继续履行国家放射性矿产资源战略性勘查的职责和使命。
在当年,由于搞原子弹是绝密的事情,找铀矿的地质队也就成了很神秘的行业。黄生爱所在单位用的都是番号——三〇九队。其他相关的找矿队,有段时间还归属军队编制;直到20世纪80年代,这些情况才开始解密还原。
因此,他所在的铀矿地质勘查队伍与组织管理机构等,也充满了神秘的色彩——这些关于父亲的神秘职业和职业崇拜,从小就深深地镌刻在黄勇的脑海里。
父亲虽然只有过年时,才能回家探亲。但每次短暂的父子聚会,只要有时间,黄勇都会缠着父亲问东问西。后来,父亲笑着说,如果你感兴趣,就去我们铀矿地质勘查队举办的子弟学校读书吧;这样,你还会成为一名真正的“核二代”。
那个年代,社会上的部分家庭,还被称为“半边户”——指家庭中一方为农村户口,一方为城镇户口的夫妇。
中国农村老照片(资料图片)
“半边户”一词,出现在20世纪的80年代和90年代。在一个家庭中,一个男人在单位工作,吃着“皇粮”;而女人在农村种着“责任田”,当农民;他的子女一般也在农村,对这样的家庭,社会上当时称为“半边户”。
那时候,像黄勇家这样的情况,就被称为“半边户”。
那个年代,也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1978年,安微风阳小岗村率先实行包产到组、包产到户的农业生产责任制。这种责任制使农民有了生产和分配的自主权,调动了农民生产的积极性,得到了中央肯定。不久,在全国普遍实行了以家庭承包为主要形式的责任制,中国农村开始了历史性的变革。
那时候,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的东风,已经从安微风阳的小岗村刮到了湖南永州市的蓝山县,刮到了位于丘陵地带的祠堂圩乡邓岩坡。黄勇家也承包了责任田,母亲李珍姣带着4个孩子忙碌在责任田里,从“土里刨食”“石缝扣粮”,勉强让一家人果腹。
中国农村老照片(资料图片)
那个风云变幻的年代,黄勇又赶上了一拨“政策红利”——接班制。
其实,中国接班制度从1953年开始,到1986年结束。
国家最早对子女顶替问题作出规定的时间与文件是:1953年1月26日,政务院劳动部颁布《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保险条例实施细则修正草案》中规定:子女顶替就业,只适用于因公死亡或因公残废完全丧失劳动能力的职工。
到1986年7月12日,国务院发布了国营企业劳动用工制度改革的四项规定:从1986年10月1日起,国营企业招用工人,“面向社会,公开招收,全面考核,择优录用”;必须实行劳动合同制,废止子女顶替等制度。
这两项利好消息,让一家人高兴得有些晕乎乎的。
先是符合接班条件的大姐离开了农村,被安排了合适的工作;之后是全家的农业户口转为非农业户口(农转非),责任田交还给存集体,一家人沾黄生爱的光,一起吃上了国家供应粮;三是已经在祠堂圩乡读初中的黄勇,可以去父亲工作的湖南省郴州市汝城县集龙镇的二八一队生活区去读初中……
281子弟学校原址已化为废墟,只留下岁月难以磨灭的青春岁月(雪儿/摄)
心中有梦想,人生有价值
“黄医生,您好,我终于找到您了,我的高血压、糖尿病,西药吃了20年了,我身体越来越差……”谷雨过后,昆明城区,车马喧嚣,盘龙云中医院慢病科里,预约的患者依旧络绎不绝。
助医王雪将患者引导进医生办公室。黄勇抹把脸,因为多年的勤奋和行医,他的发际线后移得有些厉害。他出去洗把脸,坐下来细问望闻问切,充满激情地接待着一位位慢性病患者,用所知所学缓解和解除患者病痛……
在时间的隧道里,从当初意气风发的初中生,到现在发际线严重后移的中年人;30年的时光流逝中,见证了他的成长和付出,也印证了他当初发奋学医的初衷——
281子弟学校原址,树下的水沟和台阶,隐现着当年生活的点滴(雪儿/摄)
那一年,要从故乡祠堂圩乡到父亲工作所在地的郴州市汝城县集龙镇,有400多公里,当时交通相对闭塞,各种倒车让人晕头转向。那时候,父亲因身体不适休假;黄勇少年心性,等不及父亲一起回去,决定先行过去。
第一次出远门,少年黄勇非常忐忑,第一天早晨从老家赶到郴州已经是下午,当时每天只有一趟班车开往集龙镇,只买到了最后的一张站票,住在了一家招待所里。因为担心错过乘车时间,所以一晚上都在半睡半醒间熬过。次日,早早拎着被窝卷和书箱子奔向车站,从早上7点乘车,一路颠簸到半下午.历经10小时,才算摇到了以后要学习、生活数年的郴州市汝城县集龙镇二八一队的生活区……
当年,铀矿地质勘查队的工作比较辛苦,没有足够的后勤保证,就没办法保障一线的勘探。为此,国家在湘赣粵交界处,给三〇九队、二八一等几个邻近的勘探队,集中建立了生活区。因为生活区在二八一的“辖区”,所以被称为二八一队生活区。
集龙镇境内山多、林密、水丰,地形以山地为主,森林覆盖率高,拥有丰富的楠竹、松、杉等林木资源,是汝城县重点林业乡镇之一,境内分布有集龙江、天子江、集河、园河这4条赣江支流,水资源丰富。
而且,这里还是中央红军西路军转战汝城的纪念地。
曾经的二八一队就是个小社会,除了办公区和居住区,还设有从小学到高中的子弟学校,医院、剧院、商店、车队、粮店、招待所等,生产生活设施一应俱全。
281旧址,家属区那一排排的住房,早已是人去楼空(雪儿/摄)
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坐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有时候,黄勇和一群“核二代”的同学们,也会坐在山坡上,静静地看日出日落,草长莺飞。
此后的数年时间里,这个有别于外面的“小世界”,封印了黄勇的求学和成长的痕迹与烙印。
人间三千事,淡然一笑间
在子弟学校继续读初二,黄勇认识了很多性情相投、年龄相仿的小伙伴,他们的父辈都在铀矿地质勘查队工作。当年,因为地质勘查队常年生活、工作在偏远地区,工作辛苦加上缺医少药,不少员工累积了不少沉疴。
“如果能解除一些这些‘核一代’老人身上的痛苦,也算是报效了社会……”当年,在子弟学校读书的孩子们,有很多人也有这样的想法。于是,一部分志趣相投的孩子,对中医产生了浓厚兴趣。
黄勇的一个学长成芳,是一个有着女同学名字的男生。他给黄勇推荐了一本医学典籍《本草求真》,这本书顿时让黄勇陷入痴迷状态。
《本草求真》是本药学著作,刊于1769年,共十卷,为清朝黄宫绣撰。黄宫绣,字锦芳,清代著名本草学家和医学家。他认为本草书大多"理道不明,意义不疏",导致医生难以辨明药性,乃采百家之精粹,结合自己的临床经验,著成《本草求真》。
《本草求真》共10卷,载药520味,附图244幅,分上下两编。该书上编讲述药物的形态、性味、功效、主治、禁忌等,下编分为脏腑病证主药、六淫病证主药和药物总义3个部分。书中对药物意义“无不搜剔靡尽,牵引混说,概为删除,俾令真处悉见”,故冠以“求真”之名。上篇将药物分为补剂、收涩、散剂、泻剂、血剂、杂剂和食物七类;下篇分论脏腑病用药及六淫病用药。
(资料图片)
作者黄宫绣既反对“泥古以薄今”,也不同意“厚今以废古”。书中对于每种药物均以气味性质,结合医方应用作了深入探讨,对药物相互比较而提出个人见解。
黄勇如获至宝地细细研读了《本草求真》,感觉这部医学典籍的最大特点在于切合实际,不尚空谈;是一部医药学紧密结合、内容精简扼要、临床实用价值较高的本草专著。
这部书和当年舅公送给他的《医宗金鉴》和《医学心悟》一样,都是中医入门和奠定基础的医典。
随后,同学又推荐给他一本近代医学典籍——《医学衷中参西录》,这是一部综合性医书,又名《衷中参西录》,三十卷,张锡纯著,初刊于1918-1934年间。作者学验俱丰,于近代医家中影响巨大;张氏学贯中西,在中西汇通方面贡献不菲。
仔细翻阅下来,他发现这本医学典籍的独特之处:张锡纯是我国医学史上一位捍卫与发扬中医学的杰出人物,医界称其为“执全国医坛之牛耳者”。当时,《山西医学杂志》称之为“医书中第一可法之书”;《绍兴医报》称为“医家必读之书”。据《奉天医学杂志》记载,朝鲜人称为“至贵至宝之救命书”,而且当时各省立医校多以此为教材。时至今日,仍是一本授人以巧的杰作。对于指导临床防病治病、科学研究,仍是不可多得的参考书。
学以致用,厚积薄发。
此时,黄勇已经逐步将医学经典里的内容在实践中结合起来。
集龙河水已失去当年湍急的气势,几棵老树依旧在河两岸饱经沧桑(雪儿/摄)
黄勇的表弟在一次事故中烧伤;经抢救后痊愈,但留下了不少伤疤,不但有碍观瞻,而且有时伤疤瘙痒难耐。知道黄勇钻研中医后,表弟请他想办法缓解症状。翻阅典籍后,黄勇给表弟开出了“五味消瘤散”,里面有全蝎、蜈蚣、水蛭、蟹壳等。这个方子本来最早的《医宗金鉴》中也有记载,但没有具体用量和服用办法;所以,他要用心勾兑用药量。
表弟在服用一段时间后,感觉有效果,但有一味药却令他反胃、苦不堪言。黄勇查看后,知道是水蛭采用了生水蛭,没有经过炮制。于是,他用瓦片将生水蛭慢慢烘焙炮制后兑入中药里;表弟的上述症状就没有了。一段时间后,表弟伤疤消退,也不再瘙痒。
此后,类似的烧伤愈合后的患者,逐渐向黄勇求医。初战告捷,让黄勇勇气大增,逐渐将更多的时间用在实践中。
少年初长成,自在恰如风
当时,附近有个村民李春华善于治疗蛇毒。这是一项很实用的医术,大家常年生活在深山老林里,难免会经常遇到毒蛇出没和攻击,而治疗毒蛇咬伤是最应该掌握的医学常识。
“认识是宝,不认识是草”,这句话是李春华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山间的根根草草,在普通人眼里就是草;但在中医眼里,却到处是宝。所以,空余时间,黄勇基本上就粘在李春华的身后,上山采集七叶一枝花、半边莲、蛇倒退、白辣蓼等,熟悉着治疗各种蛇毒的药量增减。
一两年后,他就能熟练地治疗生活区里被毒蛇咬伤的人。
集龙江上的吊桥不复存在,如今建成了水泥大桥(雪儿/摄)
黄勇的宿舍里,到处堆放着鬼针草、苦参、茜草、大蓟、万年青根,这些是治疗毒蛇咬伤的基本药物。但遇到被蝮蛇咬伤的人,他还会添加野荞麦根、全蝎、蜈蚣;遇到被金银环蛇咬伤者,会添加三叶青或徐长卿、鱼腥草;遇到被竹叶青毒蛇咬伤者,则添加加滴水珠或苦爹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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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对蛇伤的治疗,他逐渐对蛇的生活习性熟悉起来,对蛇的医用价值也更加了解。后来,黄勇后结缘中医蛇协,拜师中国蛇协会长舒普荣名下。后来参与了多届中国蛇协举办的蛇伤防治培训班;协作老师参与治疗肝病有特效的新药“青龙舒肝片”、治疗肿瘤的“青龙胶囊”的立项及推广工作。
随后,相关部门在湖南省疑难病专科医院联合成立肝病治疗中心,用治疗蛇伤的药物来解毒护肝、治疗肝炎、肝脏疾病,取得了很好效果。在治疗当中,也发现一些慢病患者如糖尿病、高血压,异常的指标好转,症状减轻;后来运用于慢病治疗也取得满意效果……为从肝论治的思路治疗疾病,奠定了坚实基础。
那时候,二八一队生活区还有个老乡唐华,祖传治疗疯狗咬伤(狂犬病),周围几十上百公里有病人开车来请他去看病。这种病,即便在目前也是一种很恐怖的病——发病即致命,不留余地。
西医认为,此病到目前也无法治愈,打狂犬疫苗仅能预防而已。
但是,对于疯狗咬伤的患者,哪怕患者到了后期,出现四肢僵硬、乱咬乱叫等症状,只要找到唐华,依然可以将患者从死神手里拉回来。
因为老家是同一个县城的,所以彼此很亲近。所以有病人开车来接唐华时,他有空就会带上黄勇外出就诊。黄勇目睹了唐华将一例例濒死患者解救回来,感叹不已,大为崇拜。有空时,也跟着唐华上山采药、悉心请教。
当时,唐华参加了光明中医函授大学,那是卫生部中医司司长吕炳奎主编的中医教材。那时候的教材写的相当好,最接近传统中医;每次唐华看完后,黄勇就借来抄写,受益匪浅。
后来,唐华也改行成为一名医生,调到核工业疗养院负责精神分裂症和抑郁症的治疗。黄勇工作后,还经常去他医院向他学习和交流。
斑蝥花(虫草)、大黄、马钱子……慢慢学习治疗狂犬病的药材和炮制办法、药剂用量;逐渐地,治疗狂犬病也成了黄勇的一项特长。
当时的281生活区里,日子相当枯燥。那年代,除了偶尔看场电影,基本没什么娱乐活动。当时,也没电视,一群志同道合的中医爱好者和队办医院的年轻医生,就在业余时间下河摸鱼、上山采药;几年下来,黄勇已经能认识二百多种中草药。
曾经的二八一队办医院(雪儿/摄)
山风的摇曳中,日子如流云般滑过,转眼到高中毕业的时候。到底要考直属中专还是考心仪的学校,成为一群“核二代”每天挂在嘴边的话题。经过几年的磨砺,黄勇已经有了自己的选择。
最后,他成功考上了湖南中医学院,继续在求学求医的道路上,一步步砥砺前行。(未完待续)(文图/张密 余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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