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晓华,来源:新知本(ID:xhours)

前几年的夏天,从深圳回东北老家探亲,需要从某个省城的大站转车。刚下火车,就听到“顾客同志们,到×城的不用出站就可以上车了”的喊声。循着声音望去,看见两个列车员在站台上卖票。我犹疑地递过钱,不放心地问:“有没有座啊?”卖票的女列车员爽快地承诺:“肯定有!你上车后到倒数第二节车厢,实在没座位就来找我。”

匆匆赶到倒数第二节车厢,发现车上人并不算太多,只是车厢破旧,没有空调,过道上到处是瓜果皮和向日葵籽的残骸,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气味。在紧挨着最后一节车厢的地方,我找到了座位,静静地等待着。我曾在铁路上工作过几个月,知道最后一节车厢专供员工使用,只有少数有关系的顾客才可以到那里享受清净。卖票的女列车员既然说过我可以找她,就可能会在某个时刻像天使般降临。

这种隐秘的期待使我的目光不断在车厢过道上游弋,搜索女列车员的身影。车已经开了,女列车员还没有来。放不下心的我踱到最后一节车厢门前,想通过那个长方形的窗子看看里面的情况,但门窗被一块写着“×铁分局”字样的布帘挡住了。于是,里面的情况成了难以破译的秘密。无法窥视其中景况,我更加认定那是个舒适的地方,回到座位后仍死死盯住那扇可能通向“幸福生活”的门。

不久,最后一节车厢里走出个穿着铁路制服的男子,他打量着倒数第二节车厢的乘客,然后神气地挥了挥手。若干男女看到信号后,立刻起身,迅速走入最后一节车厢。门旋即被关上。车厢里剩下的人们几乎全都对此视而不见,继续神侃、吃瓜子、往地上扔水果皮。只有一个小伙子走过来,用手拧了拧门锁,然后试图透过布帘的间隙窥视最后一节车厢的内景。物以类聚,我快步走到他面前,佯装老练地对他说:“门是锁着的,你进不去!”小伙子问:“里面都是些什么人?”我笑而不答,继续做高深莫测状。他心有不甘地继续拧锁、推门、窥视、侦查,但门依然紧闭,布帘使最后一节车厢保持神秘。小伙子努力一会后,闷着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从我的视野中消失。

我坐到原处,继续注视那个门和过道。几分钟后,从倒数第三节车厢走过来个穿炊事员服装的女人,手里拎着钥匙直奔最后一节车厢。没等她说话,车厢里又有几个人起身,随着她进入那个神秘之地,门同样旋即被锁上。随着上述动作的反复,倒数第二节车厢里已经有不少人进入了最后一节车厢。其中的情节基本是相同的,仅有一次例外。在某个拿钥匙的中年男子带人进门的瞬间,有个衣着光鲜的靓丽女子也随之进入。中年男子小声喝道:“你是谁呀?”该女子笑嘻嘻地指着前面的人:“我跟他们一块的。”中年男子显然知道她在说谎,脸上现出苦笑不得的神情,但随后大度地让她进去了,门旋即又被锁上。

那趟车是往返于两个城市之间的慢车,中间要停许多站。不时涌入的乘客迅速占领了幸运者留下的位子,倒数第二节车厢的状况并没有因他们的离去而改观,空气里依然弥漫着刺鼻的气息。所等待的女列车员始终没来,我自然也就丧失了进入最后一节车厢的机会,无缘享受想象中的舒适和体面。这反倒使我成为冷静的观察者、业余侦探、分析家。

在长达三个半小时的注视和分析中,我发现钥匙在此象征着权力。持有它们的人往往面带得意之情,居高临下地俯视车厢里的众生。他们有如神,能给熟识的人带来福气。谁认识他们,谁就会获得进入最后一节车厢的机会,享受“幸福生活”。那些将乘客带到最后一节车厢里的人大多衣着并不光鲜,大多应该属于铁路局雇佣的底层劳动者,但他们此刻却毫不掩饰地享受着钥匙所赋予他们的威严。被他们带入最后一节车厢里的乘客,也基本上是底层人民,平时鲜有“腐败”的机会。

然而,此刻的他们认识这些有钥匙的人,就可以进入大多数乘客无法进入的最后一节车厢。他们走向最后一节车厢的时候,脸上都会流露出“有门子”的优越感。此刻,他们不再痛斥腐败,而是享受“腐败”所带来的“幸运”。在这最低层次的“腐败”中,我领受到了微妙的群众心理学,明白了腐败蔓延的底层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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