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东,诗人,作家,独立学者。1979年开始写诗,著有诗集《睡眠花》《不俗即仙骨:草圣林散之评传》等,现居南京。


  1)(注:2022年11月15日)


  在现在,通俗易懂的日子,血气不足

  我,这个人称代词,在公共流行的句子里

  是闲谈吐出的一团乌烟,它还无处安置

  给它一个交代,出离旧句群,进入未名地

  逃逸的路上,游戏于词,这是一种玩法

  某人从句子中邻近,一瞬间就置换了身份

  废弃了一些句法条款,这种事才会发生

  这种事已经发生了,它发生在我的书房里

  这个冬天,我虚无自身,向词语梦游

  一个人梦游的形式,与做梦的天赋相关

  它总能显示出空荡,没有一种事实充满它

  也没有一个句子,能直白梦游的意向

  一些纪念碑上的句子,不再匹配个人形式

  在现在,句子短兵相接,才有游戏品质

  人们背诵某些名句,进入了当代句群

  就熄灭了早期的微光,失去原初的样子

  以日常口语还原它,还不如去发明点什么

  我决定,将自身分裂到汉语的可能中去


  我这个人称代词,每天游走在他者之中

  有一种单相思,一往情深,是个人的宗教

  某个句子里,我想象的人,一定在等我

  某个句子从未出现,它只是个可能的句子

  这种想象,欠缺大地性,僭越了常识

  记录它,这个事件进入个人档案,意味着

  一个人引发的内战,倒下了大片旧句子

  散落的字与词一片狼藉,等待重组的运气

  有一种个人世界,我用疑问句建造它

  临床诊断学认为,这是气质性疾病的先兆

  为想象力辩护的人,发病的几率会更高

  我吃过古老的蓍草,又吃现象学的药

  写出了现在这个词,便感觉这个词在摇晃

  大大小小的空穴,从这个词发出了风声

  许多种影子,在风中飘移,我的影子之中

  插入了风马牛的影子,对风马牛好奇

  我这个漂移的主体,取消了对想象的限制


  一定有人从风马牛中发明某种诗意

  这是一种个人劳作,会有天窍初开的痉挛

  李白和杜甫先生,在现在,诗人何为

  某种诗意,不在柴米油盐或春花秋月中

  它突兀,只从某些语意不详的句子里产生

  有事件将至,在现在这个词中动荡

  (那些从欠缺而来者,会从驳杂中涌现

  一旦词语邻近虚无,它就略显空疏)

  某种诗意,它对习俗性的解读设置了门槛

  进入它的人,必先从共识中解放出来

  写出了现在这个词,这个冬日已暗淡下来

  当夜空幽暗了,这种诗意,会让人联想

  猫头鹰深入夜空从黑暗中发出的低沉鸣叫


  在现在,通俗易懂的日子,血气不足

  一个人的年龄,只是账簿上的数字

  每一个日子,都连本带息,必须分期付款

  我突然想成为诗人,加入分行的仪式

  这种仪式,将隐秘的邀约置入其中

  不只是写一些句子,还清这个世界的黑账

  在现在,大大小小的空穴发出了风声

  书房窗台上那盆消息树正开出深蓝色小花

  已是寒意渐深之日,消息树兀自绽放

  想象力发作了,它会在句子中神秘起来


  2)(注:2022年11月17日)


  在现在之中,我留意句子的气象

  今天多云,北方,又有大风将至的消息

  在事物的档案中,天气会留下印记

  我们的气候,从文言开始就眉目含混了

  气象局欠缺天才,常误报汉语的风向

  一些风从旧句子吹出来,左右摇摆不定

  我有虚拟之嫌,在众多词语中飘移

  那些与天气相关的词语,它们在分行中

  以什么姿态重新排列,才贯通了天意

  才可称劳绩,让灵性中反对理喻的部分

  深入现在这个词的断层和空白之中

  在现在之中,我留意各种句子的气象

  这种分行,它取消了限制,无流派羁绊

  白手起家,分行之事,游戏的手艺

  一大片散漫的影像,多元联想的步法

  即兴插入了公共句群,有时会语意飘忽

  及物,是游离中的相遇,也只见风花

  我有虚拟之嫌,大部分不符合现实

  不符合日常比喻,只显示了我的代词性

  一大堆飘移的影子,阐释我的大半生

  有人将影子列入意义的清单,公开出售

  这种生意,垄断了解释权,代代相传

  这事件悬疑太多,去断言,不如描述它

  今天多云,一些鸟提前返回了山林

  大片乌云从天空抹去了它们飞行的踪迹

  一群人从窗外路过,小声议论天气

  此刻,我只想写一些句子,风气迷离

  这意味着必须打开现在这个词中的天窗

  从句子分行开始,我们谈一谈现在吧


  3)(注:2022年11月21日)


  那么,我尝试着说,在现在,尚未实现者

  远多于可见事物,现在这个词,比现实广大

  比文明史深远,众妙之门,就内立其中

  我看见的水,大于湖泊、河流,甚至大海

  一切缘起于现在这个词,也必归属于它

  在现在中在,才在世界中在,才在语言中在

  一切可见和不可见者,都因缘而在

  在未明的关联中,有我们尚未命名之物

  现在这个词,飘着文明的云雾,晦涩又迷人

  一种包裹早已馈赠而来,它从未真正打开

  它的含义, 远大于人们从中抽取的意义

  现在的含义,一辈子的深渊,没人能出离它

  它的离基之暗,已涌入我这个人称代词中

  我能吐露的某些句子,蕴含这个深渊的暗示


  爱因斯坦说,现在这个词,它挑战我的天赋

  迄今,我仍困惑于说不出它奇妙的真相

  当我说出了这个词,便卷入到它的幽晦之中

  相对论结盟了量子力学,解释不了这个词

  每一个费解的量子,也肇始于这个词的神秘

  仅以数字计算这个词,不能抵达它的真相

  在现在,人们高谈阔论,轻蔑这个事实

  生成中的现在,为创建预留了广大和空阔

  冲动的性别、土牛或木马、节日的鲜花和酒

  某些规则的苦果、个人政治学、无理数

  每一张蒙羞的面孔、向死亡弯曲的每一条路

  时空中发生的一切,都暧昧于现在这个词

  它关乎日常流俗的时间,更关乎生活的奥义

  先生,人的性命归入现在,从现在中涌现

  现在这个词的隐私,大多是人性的隐私

  这个词第一次被说出,它就从自身扩张开来

  在持续膨胀中,显示广大幽深,从未中止

  在现在之中,还没人说破这个词奇异的面相

  什么?能在现在这个词之外与我们照面呢

  绝无


  飘着文明的云雾,现在这个词,晦涩又迷人

  当现在被完全时间化,人便取笑了自身

  提前说出这个句子,它只是个备用的悼词

  在流俗的时间叙事中,人们每天看见的现在

  是时间先行置入现实的最高形式?或是

  一根命运展开的线上每个相续重复的点吗

  在钟表,它标示为数数,是个幽灵之点

  每个人的日子,数一数,就化为尘烟

  这些用以计算的点,围绕着一个中心兜圈子

  兜每个朝代的圈子,也兜每个人的圈子

  有个德国人声称,这圈子,象征着主奴关系

  它形式单一、专断,一种循环、轮回

  每一次看见它,一联想,便有越狱的冲动

  阐释它,哲学是垂暮的老人,已丢尽了面子

  人们日常交谈的话语中,仍有它的影子

  文学的典当铺中,一些人在诵读时间之诗

  响亮的回声,出自乌合之众,异口同声

  现在这个词的语意,仅止于时间的限定乎

  一种制度性暗示,它早已规定了现在


  但即便现在这个词,是时间牵挂之所

  生活的白皮书中,人与时间,有本源之逼问

  人塑造于时间?抑或时间,只从出于词

  我想象的那人说,一定有另样的时间意识

  从现在这个词中绽出,并显示它自带的光晕

  向开端回溯的人,这意识,可先行觉醒

  大群句子根基已垂死,谁仍然沉睡者在其中

  我正在分裂自身,插入时间的历史叙事

  时间,是个隐匿了真相的事件,古老而诡异

  它类同一个魔法故事,设置了致幻的情节

  寄生在这些情节中,人们过习以为常的日子

  资本和技术、政治学、疯人院、图书馆

  哲学、诗与艺术、菜市场、私人性病诊所

  凡可言说的人和事,在这个故事里流传

  时间,是每个人的事件,人被纠缠在魔法中

  这个故事,已在现在这个词中盘根错节了

  流布在当前的谎言,可以追溯至诗经的国颂

  或可深入甲骨文,远溯至卦爻初开之辞

  春秋战国之争,仍关联当代性的阐释

  皇帝们种下还魂草,还没从现在拔出它的根

  形而上学的那面风旗,仍高挂在当代上空

  空穴之风继续吹,它就不会自行降落

  而雅典广场的争执,又从现在发出了回声

  一些国家量体裁衣,民主,只是裁缝的手艺

  它质料不同,色彩冲突,且款式相异

  森林的动物原则不变,文明会散出血腥气

  一代又一代的斧头,砍伐故事中的森林

  群鸟惊飞,木秀于林者,留下问天的树桩

  在现在,自由是棵老铁树,常断送开花时机

  我插入到时间叙事中,看它节外生枝


  一个人的记忆,曾开满致幻的曼陀罗花

  它的根系,就扎在误读现在这个词的句群里

  一个人,幻于白纸黑字,也幻于民间传说

  在时间的事件中,我也洗脱不了污名

  每个人的故乡,都有个魔胎,魔婴脱胎之前

  它的血脉中,已遗传了指鹿为马的禀赋

  每个人的故乡,已成为返还者的梦魇之地

  时间,隐匿着真相,它类同魔法故事

  这个故事的上下文,一窜通,就掩盖了证据

  人们沉迷它,它就在人们的血脉中流传

  它有虚构的荣耀,谁想说出这个故事的破绽

  从时间史的解构开始,我们谈一谈现在

  一定有另样的时间意识,从这个词中绽出


  4)(注:2022年11月23日)


  在现在,大多数事物,关联未明的事实

  一切事实的总和,还不会从现在这个词显示

  风之于天空,草木之于大地,人之于语言

  每种情境的发生,都蕴含从现在缘起的力量

  我们在现在之中,只能立身在现在之中

  时间,只显示于现在,绝无其它显示

  现在之域,是一切已命名者唯一聚集之所

  也是一切尚未命名者向我们涌现之所

  存在者之存在,只存在于现在,它首先是

  几何形态的现在,是一幅时空运动中的图像

  也是发生学的现在,允诺也抑制着发生

  从它自身解释着记忆,从它自身激发想象力

  它每一次完成回撤,又再度开启了自身


  在现在,我想象历史和未来的簇拥,但

  历史在现在说明自身,未来在现在领取可能

  一部分历史,吐沫横飞,滋生着谎言

  一部分未来,受名言蛊惑,相当于白痴

  它的影子,每天左右着人们的言行

  我防范失真的历史,也警惕虚构的未来

  历史与未来之真,取决于我们如何谈论现在

  在现在,一切人和事,都关联在杂染中

  无一物能独立于杂染,宣布它自身的纯粹

  关联,是本初的秩序,因果学侮辱了我

  一个人的贞洁,要从房中术解释出来

  在现在,我要干好这件事,必先学会回忆

  一些飘在记忆中的影子,仍出处不明

  人有回忆之悲,是回忆者沉沦为记忆之奴

  回忆,一门从混淆中重建秩序的艺术

  某些伟大的历史事物,是现在的大笔烂账

  谁向往未来,必先做好买单的准备

  每个人的记忆和想象,也都归属于现在

  现在这个词中,铭刻存在者的胎记

  它含义深厚,远大于人们从中抽取的意义

  在现在,每一个面每一种面,劳绩欠缺

  人如忽略了它的匮乏,人便已耽搁了成长

  一些事尚未发生,有些句子从未吐露

  书房窗台上那盆消息树刚开出深蓝色小花

  在发生学的现在,我的尘埃远没落定


  5)(注:2022年11月25日)


  在发生学的现在,人的尘埃还远没落定

  现在之域,广大且幽深,它有待敞开

  打开现在的空间,点和线,在几何中交叠

  一切线,都会在平面弯曲、中断和离散

  或折入当代图像中某些正在隐秘断裂的面

  从没有一根线,在面之外事实性独立

  一根无限贯彻的线,是上帝已打消的念头

  这件事,各种经典从未公开告白

  这根无限贯彻的线,将人们引向绝对之境

  有人,正用它丈量并规定我们的日子

  反抗这根虚妄之线,我们不妨再谈一谈现在

  在现在,几何形态的现在,变革着时空

  怀乡的人,仍在一根时间之线上行走

  怀乡主义指导今生今世,是患上了某种绝症

  你们说的那个故乡,早就在词语中决堤了

  它重建的可能,就在这有待敞开的现在之中

  作为免疫的配方,有人在发明某种诗意


  人的身份由此可重新解读,我们游戏于现在

  现在之外,无存在,无前来照面的神

  无,总是暧昧于有,无,现在之域的近邻

  那似有似无者,游荡于关于边界的想象

  你可以想象一个神,原初就内在于现在之域

  人们从教堂的尖顶看不到它,这个神

  迄今仍沉睡在人这个词从未打开的那部分


  黎曼提示,我天性多疑,是个联想主义者

  几何,从无确切边界,现在,从不确定中心

  一幅时空的图像,在运动中变革它自身

  进入了联想,一个自我从时间的冤案中逃逸

  才与许多他者相遇,在交互中水性杨花

  这是由于,大海中绝没有一滴水坚定不移

  但魔法式的时间虚构,已诋毁了现在的品质

  日复一日,人们已唱惯了未成年的歌

  一代又一代人,误读了时间的本意

  当现在只是一个个点,消失在时间这根线上

  时间,就成了一根囚绳,将人押向死亡

  屈辱于这种时间叙事,人的性命断绝了光芒

  发生学的现在,似有终结这局面的消息

  “反者道之动”!老子,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那个隐匿着的反者,绝不在回返中重复

  道,从现在发轫,一种馈赠,陌异而鲜活

  语言游戏中的一切可能,也显示为道的可能

  这礼物罕有,谁?做好了接受它的准备

  现在,要从自身绽开,从每个生命中绽出

  它内蕴众多可能的运动形式


  6)(注:2022年11月29日。午夜)


  一个人称代词囚禁在病句中,被耽搁了太久

  大群病句,在语文生态中,戾气难散

  一个发生学的我,爱上了发生学的现在

  发生学的现在,回忆,是剥离的艺术

  这几何意味的现在,也是个人运动的图像

  我对它最初的好奇,还没在郁闷中丧失

  人们被投入这个图像,将迷狂之梦

  也塞入其中,许多在大地上辛苦劳作的人

  不明现在之玄妙,一辈子乳臭难干

  人生中最大的困惑,莫过于对现在的不解

  以往,只从钟表打量时光,生命受到了惊吓

  滴答之声,从育婴房一直响到殡仪馆

  在现在,我发现的魔法,也长期附身于我

  一九五六年,我就进入了这个图像

  一根黯淡的时间之线,从年龄中延伸出来

  那些重复连接的点,是创伤脱落的疤结

  在人群中,在物与词,我兜思与想的圈子

  教育我的那些真理,大多筑基在烂泥中

  我青春期的马一冲动,就从乌托邦的悬崖

  坠入阶级的深谷,骨骸开出献祭之花

  如今,人的意义已成为无人对弈的残局

  剥开了现实主义,便看见了大堆谎言和臆语

  从钟楼朝远方看,远方,紧靠乌有之乡

  不再与人们为远方争执,我回到了南京江北

  准备写成佛的句子,挂在门前的菩提树上

  某个夜晚,黑灯瞎火,我想象的那人说

  大师们已知的东西,一定少于未知的东西

  过不了多久,一些大师就会门庭冷落

  你们如向往未知,就要踏入这图像的深渊

  我只是个渺小者,相比那个想象中的人

  一只尚未成蝶的蛹,也令我羞愧不已

  整天耽于冥想,我无劳绩,无为人的荣耀

  剩余的脸面,是今后日子的创口贴

  这幅个人运动的图像,已被涂抹成一幅劣作

  以写意之名,笔墨烂兮兮,它弄脏了纸

  我看见了风马牛,看见了人民的镜花水月

  只会胆怯地低语:真相,会令人惊惧


  7)(注:对图像学家说)


  惊惧!人用句子丈量世界,但句子弄脏了它

  大地上每天有太多溃烂的句子无人打扫

  我也惊惧于诗人们对这图像之平庸无所作为

  一些以大师自誉的人,吐不出骇俗之言

  句子里一块块媚骨,藏在修辞学的把戏中

  一些人模仿内衣广告词,写性欲至上的句子

  大街上句子众多,鹦鹉开口,繁荣了人言

  大量多余和过剩的句子,堆砌在图像中

  不如做个图像学家,去标示这图像的诡异


  发生学的现在,仍还是拼贴不当的图像

  这种拼贴,也出自魔法叙事,有童话的诱惑

  一个撕裂的共同体,迄今不见共通之路

  拼贴者们大都自行其是,大批拼图内外冲突

  国家版图的边界,会被霸权之手重新划分

  一些拼图向下沉陷,另一些正凸向高处

  挤压出大量的污水,不安的水面上漂浮着

  塞拉河如此,密西西比河如此,黄河也如此

  一些蓝图的碎片上,盖着民族的戳记

  编错了号码的图块,拼贴出这个生活世界

  它太阴湿了,每天摇摇晃晃,风吹不干

  人的天气,翻云覆雨,向来日光不足

  在这幅拼图中,许多点和线,已长满了霉斑

  在其中,人们生儿育女,满足于所知甚少

  描述和阐释它,隐秘关联者,迫人联想

  在现在,你想象这个拼图,它只是个练习品

  这个拼图中,有拼贴者茫然未知的东西


  这幅拼图,有个广大的象形地带,据说

  天子的光芒,从六十四卦中照耀汉语的江山

  一个王朝的天干地支,是子民的渊薮

  人们靠拟物揣度天意,家族的特征不可冒犯

  每一种象形者,以物为尺度,受制于物象

  象形,是家族的运动,文人大多自恋于象形

  在象形的家园,写意者,做了山水的奴隶

  许多拼块太生硬,金木土水火,刻入了图案

  商周大鼎的铭文上,有权力传承的法术

  大多数年代,草木阴阳不调,社稷便摇晃

  拼贴恰当了,风气相济,不当,便刀砍斧劈

  园艺师擅用忘川之水,浇灌家天下的盆景

  一代又一代人的梦,拼贴了象形的日子

  汉字的拼贴如气血不足,就产生器质性病变

  病灶扩大了,句子就乏力、瘫痪或梗塞

  以强制方式拼贴了它们,你不是图像学家

  也能听见断裂之声,移植了英语的拼图样式

  民族的土壤,水土不服,且有殖民危机

  且担忧有人不恭于先贤,在汉语的床上混血

  在卦爻辞中,大堆象形的迷雾迄今不散

  这部象形史远未完成,它将写到急难之时


  发生学的现在,也是一幅拼贴荒诞的图像

  荒诞于某些人的呓语,也荒诞于共识

  错乱失序的民族形式,成为图像多元的借口

  每一种国家的版图,以不同的拼贴风格

  标识在这个图像中,上面都有杀戮的印痕

  英雄和屠夫,常在民族修辞中反转定义

  每一条指向天堂的路,走几步,就进入了地狱

  人性,无真理的种子,掷骰子,掷出了真理

  这个拼图共同体,叽叽喳喳,吵闹不休

  句子里冒出了大量口水,成为图像中的暗流

  美元再版了,由政治学庞大机器印刷出来

  在英语的拼图中,它会突然遮蔽了民主二字

  过不了多久,华尔街的台风就会爆发一次

  从局部向整体震荡,便产生了蝴蝶效应

  黑蝴蝶白蝴蝶黄蝴蝶,它们每天煽动着翅膀

  资本专制化了,跨越语种,跨越地方性

  好眼光的人,从这个拼图中看见了大量数字

  它们开始支配字与词,我认识的翻译家

  大多数不再翻译哲学了,也不再翻译当代诗

  翻译市场中的仿真票据,他们是高手

  当差异中的文明,成了交易所发行的股票

  每一块拼图,都在接受资本的改造,代理人

  在文明的赌局上出老千,瞬间更换了底牌

  一些民族进入了败局,筹码已所剩无几


  发生学的现在,在我写的这些句子里摇晃

  现在这个词,正在成为倾斜中的迷宫


  这个拼图共同体,已是欲望中变异的病体

  东方和西方每个版图,都有投入炸裂的风险


  在现在,这拼贴仍受时间魔法叙事的支配

  一些拼图放错了位置,看见了它们

  就会产生幻觉,幻觉流行在当代新闻中

  成了生活的风尚,这不再是词与物初遇之幻

  观念之幻我们已领教,它滋生二元对峙

  主客二元之对峙,方便了魔法叙事的实行

  没有一个图像学大师有修改这幅拼图的才华

  数字技术的智能仆人,与人们对答如流

  人们指望它,在这个图像中设计出新的政体

  它可能逃避人的防范,隐藏这拼图的危机

  众多分裂中的拼块,它们联合不起来

  这种图像,在拼贴之初,已隐含结构性冲突

  一些朽坏中僵持的图块,公开占据了时空

  某些东西,仍盘踞大地,从没连根拔起

  它们早就该退隐了,你从图像中取消它们

  会冒犯大多数人对历史记忆的敬重

  在现在,它仍只是一幅拼贴不当的图像

  坏情绪泛滥其中,知识学也把握不住

  在现在,每个人都参与了这个图像的拼贴

  对象、对峙、对立的拼贴,培养了敌意

  全世界的现实主义,大部分都产生了裂隙

  裂隙的深处,欲望的主体正私下偷情

  历史学收集草木灰,只为了纪念欲望的火焰

  这幅拼图,如有创世草案,也久已废弃

  不过是拼贴而已,拼拼贴贴,它代代相传

  我写出以上的句子,也算参与了拼贴

  一些貌似微小的拼贴事件,出现在拼图中

  一些意向含混未明,关联在因果之外

  数字技术,可能会刻意提供因果的假像

  仅以图像逻辑学阐释它,不可能如其所是


  8)(注:2022年12月1日)


  现在这个词,乃域性丰沛之词,现在之域

  人与物的时与空,相互嵌入,也嵌入了词语

  它是玄秘之曲,多声部混唱,风格奇异

  先人们已唱出的部分,进入记忆和回想之中

  人们尚未唱出的部分,会从生成中涌现

  游戏于其中,我们是创作者,也是演唱者

  果真有命运之谕,必与现在这个词关联亲密


  9)(注:在现在之中,有不可言说者吗?)


  现在之域,仅只是打开了局部的界面

  那些从未绽开的维度,诱惑着我的想象力

  它们,隐匿在现在这个词中,貌似虚无


  向未知地带的跃出,需要涉险的回撤

  若只是回撤到人们日常谈论的那种现在中去

  钟表里每秒连续的点,会显示在这个词中

  在现在,每个点都发出昙花绽开的声音

  它的回声,从每个人年龄中传递出来

  我们说出的每个句子,显示在现在这个词中

  现在,字与词也发出昙花绽开的声音

  这声音很低微,从不响亮,人们极少留意

  倾听它的人,会揣度时间之于逗留者的寓意

  微光闪烁的声音中,有在场者现身的喜悦

  在场者在场,逗留在无思中,便侮辱了游戏

  唯有以人相称者,受命现在这个词的创建

  或许,这也是急迫之声,吁请某种让渡

  每个人都向死而在,让渡,是逗留的艺术

  最高的让渡,是对陌生者的邀约和迎取

  但僵持者僵持在现在中,堵截可能者的出场

  一些事物,会因其僵持久长遭遇赌咒


  在现在,每一种接受命名者,在遣送的路上

  从现在涌现,在现在持存,从现在隐退

  从花草林木、虫鱼飞鸟到有限者人的在场

  那每每由之而来,片刻性在当前迫切显示者

  又每每在当前显示中改变姿态向之而退隐

  莫非,开端是轮回之门?我仍尝试着说

  开端,即事物的根据,开端,就葆有了现在

  现在这个词,只明亮在某种开端的显示中

  只从有所发明的诗意里散出游戏的光芒

  (在现在之中,有缄默者不可言说吗)

  词语穷尽之前,人的存在不需众神的参与

  命运的真义仍不可见,它就在现在这个词中

  它,是蕴含着语言游戏最深的奥义

  一切存在者不可僵持,从出于它而归于它

  那不可言说者,语言若沉寂,也必向之而归

  关联在这个喻示里,我们在词语中持存

  在现在,那些多余和过剩者,才承担原罪


  10)(注:人受命于现在这个词的创建)


  现在这个词,已培养了我对它的神秘感情

  我的每次呼吸,紧密契合在这个词的灵晕中


  现在,它已不再是重复的点序列延伸

  时间,是一根快刀不断的线,这个平庸之喻

  曾锁闭了时间在我们身体中的虚灵之门

  开启这虚灵之门,才邻近现在这个词的天窗

  这扇门一旦敞开了,一些看似熟识的事物

  便会在身旁陌生起来,不可预期的消息

  会从现在这个词中显露,也唯有从中显露

  在现在,我想成为诗人,写陌异的句子

  句子分行的事,那诗意,从语言的馈赠中

  才可领会的诗意,也缘于我们对现在的解读

  时间,从现在这个词自白,但语意晦涩

  当开端即根据,便自行取消了对绽出的限定

  一切在现在持存者,都要明了规则之权宜

  权宜于现在的敞开,权宜于现在的创建

  在现在, 有某种馈赠,置身其中者茫然不知

  我说的仅是自由?或是先于因果的缘起

  在现在之中,人受命于这个词自身的创建

  什么句子?才能缘此给出应答的光照


  11)(注:2022年12月5日)


  可以谈一谈句子分行的事了,在现在

  每一个微小的句子,都留有这个词的痕迹

  这是由于,语言的现在,是创建的现在

  存在者的可能,就在这个词的裂隙中

  或许,人的命运之花,已从中开出几片花瓣

  深入这个词的裂隙,会触摸它虚灵的根


  在现在,一切已发生和尚未发生者

  一切已接受命名者,都在语言游戏中聚集

  现在这个词,在语言道说中被人倾听

  现在之域,词语集散地,人纠缠在言说中

  在这大地上,人占用了语言,也寄生于语言

  这种游戏,关乎人的命运,鲜为人知

  语言,将每一种事物纳入自身的显示中

  人,只有投入语言的深渊,才可能说明自身

  谁轻蔑了语言,谁就败坏了游戏的馈赠

  这个计算的年代,算法,是生活的基本方式

  大量数字风行天下,词语,贬为数的工具

  每一种上手之物,都留下了数的印记

  无理数的花,开在每个日子里,开在文件里

  开在教科书和儿童读本中,越开越多

  一大串一大串的数字,从技术的座架上

  演变成血色的毒葡萄,向干燥的嘴唇悬挂

  一些人沉迷数字技术,一些人写赌咒的诗句

  数字无伦理,但它能见证人的品性

  那人说:不要诋毁数学,它不只是工具

  数学,在自行繁衍的游戏中,是语言的近亲

  人的劣迹嫁祸于数,是对命运的不恭

  生活中未敞开的维度,仍敛藏于数的预设

  开启它,不会是数的计算,而是诗意的言说

  人要领会自身,语言游戏,是根本的游戏

  字与词的可能,句群的可能,在人的可能中

  一些陌异者,从语言的深渊中邀约出来

  一定有某种新人性,从这个游戏中露出端倪

  在现在,在游戏,我写分行的句子

  语言显示它自身时,偶尔会显露一点天意

  我显示我,只显示了这个人称代词的代词性

  对不起!我,天生是对某个名词的喻示

  它不具有日常的诗意,没有鸡零狗碎的感叹

  也无念天地之不仁,独怆然而涕下的悲愤

  在现在,某种东西,仍寂然在词语之外

  想象它们,具体的事物就在身旁神秘了起来

  我写过几种个人简介,证据,向来就不足

  它只在分行的游戏中,才会有所修正

  这是由于,我的简介中有一只薛定谔的猫

  一只可能的猫,关在汉语的盒子里

  深入到现在这个词中,才能打开它。现在

  每一个人称代词的现在,都是创建中的现在

  在现在,向可能生活致敬,为了赢取资格

  我加入分行的游戏,散装的句子,风气激进

  但这个游戏,已被时间的魔法叙事败坏了

  改写了游戏的规则,才可深入它的隐私


  12)(注:2022年12月15日)


  生活的地图上,许多种规则,规定了道路

  每一朵花的面相里,有季节运行的规则

  生活中最微小的事物中,也藏有规则的力量

  物的生长,接受规则的指导,有所喻示

  在现在,制度的各种条款,阐释人的规则

  人的规则,漏洞百出,不过是些权宜的设计

  但人,在语言游戏中,是向往可能的人

  上午制定了某种规则,下午就准备反抗它

  规则不可冒犯?我描述它,不止于说明


  当代的许多规则,排除人的直觉和想象力

  一些条款已成为制度,抑制了游戏性

  在图书馆,规则的鸟笼,挂在各种句群中

  明规则制定,公示天下,元规则的暴力

  从未消失,借尸还魂,就成了明规则的注解

  明规则之中,暗藏元规则,两者之间

  人们常说的潜规则,是文明史的重要产物

  哦,文明人一定要学会说一些暗话

  在逻辑断裂的地带,潜规则,替补了空缺

  沙滩上书写的规则,已消失在潮水中

  建立在森林中的规则,贴上了文明的标签

  剥开它,资本和权力的猛兽,猎杀不止

  一些规则是人民的死胡同,从中看不到广场

  性别的潜规则,即兴灵活,为难了婚姻法

  生活中的许多争执,是关于规则的争执

  还没有一种规则,让我爱人类,情不自禁

  不过,我爱上了某个缺席者,我想象的那人

  提醒过我,人的规则中,还藏着枷锁

  向可能生活致敬吧,我们从语言游戏开始


  有一个最古老的事件,历史学家从未提及

  人最初开口说话,便被遣入语言游戏中

  受遣而不知者,只谈祸从口出,从未想象过

  人的曙光,有一天会从语言游戏中出现

  这游戏,是人的第一责任,人若遗忘了它

  放弃了语言的馈赠,便从游戏中出局

  在语言游戏中,人参与规则的制定,但

  只有一种规则的游戏,封闭了游戏者的自由

  也伤害了游戏,在现在,语言的可能中

  一定有某些规则,形态空前,但从未显露

  在某些旧规则中寄生的人,必有奴隶的嫌疑

  游戏者一边玩,一边修改,甚或推翻它

  这不只是临床手术 ,从旧规则中解放出来

  做一个另起炉灶的人,就必须有所发明


  13)(注:一切物,都被召唤在游戏中)


  你们提议,现在这个词必须及物,等会儿

  别急!语言一旦及物,我会成为冥想者

  现在,它是由语言道说而在的现在

  在现在之中,我尝试着直白:开端即根据

  人的禁区,是死亡向自由预示的假象

  但现在这个词,大部分折叠着还没打开

  它从不裸身而出,我只看见了现在的局部

  在现在,在开端性力量已沉睡的现在

  霹雳之光炸开,替代了低语,才可唤醒它

  这是语言游戏中的现在,现在事件化了

  我们已卷入这事件中,或是游戏的预先安排

  一种貌似不及物的想象,与这个事件暗合

  在国家、民族、自我和他者,在当前

  无论劳作者梦想如何,印钞机日夜繁忙

  幼稚园旁的养老院中坐满为往事荣耀的老人

  一些人触物生情,为生活做意义的注解

  但不解这游戏的风情,语言正被大面积败坏

  这个游戏仍要玩下去,及物远不如及事

  人们向往的日子,只从鲜活的句子里诞生

  语言游戏,有时脱离大地,事关翅膀

  大批鸟,仍在鸟笼里望着天空,满脸忧郁

  在现在,一些词语,仍锁闭在旧句子里

  在写作史,这些词语已被规训了太久

  它们被重新排列,进入新句式,才脱胎换骨

  物在事中,语言及物成事,自然物或器物

  在言说中才成为人事,凡物,总是因事而在

  一切物,都在人的事件中,及事甚于及物

  有一些事裹在物中,一争执,就事发于言说

  高大的城楼、故宫、护城河旁的人民路

  北京大学红色大理石校碑,窗台的消息树

  它们命名之初,便被召唤在语言游戏中


  我也被遣送在游戏中,我,只是个人称代词

  我,是被我所替代者游戏在现在的影子

  究竟谁注定被我替代,这与游戏的谜底相关

  为了改写时间叙事,我尝试写一些咒语

  召唤匿名者和可能事物,从现在中涌现出场

  或发明某种花,作为劳绩,加入春天

  语言游戏中,时间,与我这个代词的代词性

  关联密切,在现在这个词中,时间要饱满

  现在是黄梅天,我这个第一人称代词的才华

  是黄梅天解开了大团乌云必须落下的雨

  它要大量挥霍到文字中去,这也算是劳作吧

  总会有某些句子,从中露出陌异的面相


  14)(注:对第六段的替补)


  一个发生学的我,爱上发生学的现在

  发生学的现在,每天都出现庞大的叙事句群

  从大量醒目的名词中,找不到我的籍贯

  也不见立命之所,我尝试入梦,去拜访幽灵

  它们对人的事物,惊惧,或许更甚于生前

  至少,我们相互倾听,感受灵魂意味着什么

  某种东西由梦而来,我常搁浅在梦中

  每个梦都创造了记忆,大多不符合现实

  作为第一人称代词,我常在句群里引发冲突

  在某城,我只是个难民,从无庇护签证

  “我思故我在”这个句子,不一定真实无疑

  一个发生学的我,爱上发生学的现在

  现在这个词的可能性,与我关联在暧昧中

  这个事实,培养了我活下去的基本情绪

  还没有一种事物,可坚固我这个代词

  我存在的历史依据,大部分在想象界悬置


  在某城,我寻找一个被我替代了多年的人

  我想象中的那人,他时常向我低语

  “你生活的某城,可能是个镜像,并不真实”

  小说家们说,我是从转世故事中突兀而来

  一部分现实,一部分虚无,一部分暧昧

  每次,我向户籍警自白,一开口就节外生枝

  每一种被我想象者,都陷入谜团之中

  我,作为第一人称代词,本就是游戏之词

  我的身世,只在联想力中才明亮一些

  那个在某城十字路口不知所往者,可能是我

  那个在某城打扮成一小粒尘埃者,可能是我

  由于可能,每个貌似狂妄者也可能是我

  可能是我的人,也许藏匿在镜花之中

  在现在,我进入他者之中,时常混淆了身份

  在某城,幸福学发达,人们在劳动节狂欢

  一些陈词又唱出了滥调,喜闻乐见啊

  我没有劳绩,一个无业游民,在病历上写诗

  只发明了一堆疯话,没有创造出一根草

  为此,我从不认为自己是真正的诗人

  但我拥有一个窗口,二十四小时朝向风口

  (每一个风口,总会聚集乌合之声)

  (每一个风口, 风向标或左或右)

  一旦它私下自行旋转,收集某城的隐秘事物

  一定是我大白天又梦见了将来者


  在现在,在关于某城叙事的庞大句群中

  做梦,也是一种劳作,入梦的事物反抗常识

  会影响风水,动摇日常时间叙事的根基

  大白天在风口做梦,不一定是青春期冲动

  梦见了处女地的人,已接受白手起家的喻示

  一个人能做什么梦,主要取决于天赋

  在现在,做哪一种梦,可开启另一重空间

  这个提问,提高了精神分析的难度

  我的精神,常在急诊室被判定为疑难杂症

  本草纲目和祝由术,不解病根之所在

  有人在我的病历中插入了一批英语的句子

  你好!弗洛伊德和拉康先生,或现象学大师

  我的精神冒犯了现实?我们谈谈现在吧


  15)(注:对第七段和第八段的替补)


  在游戏的开端,语言,已道出了现在这个词

  发生着的现在之域,为将来者留下了空白

  一场游戏的宴席上预设了尚未命名者的椅子

  玩好关于现在的游戏,我们为将来者移情别恋

  但在时间的魔法叙事里,世界是个魔方

  它快要被拧坏了,色块杂乱,已不可还原

  这个魔方化的世界,要转入另一个开端

  在现在,将这个魔方拆散,带入语言游戏

  时间性那个源代码,就诡异在语言中

  人的时间性,从人的当前绽出中成为时间

  时间抽象它自身,却关联每一种具体的行动

  但现在这个词,云雾笼罩,风吹不散

  在十字路口、在花前月下、在资本和人群

  还没有一个句子说破现在这个词的面相

  时间是个隐喻?不可直观,不可描述

  见识了文明中人事的聚散,我才感觉到它

  好吧,时间是个隐喻,人抵押在其中

  每一种计算的钟表,生产了大量时间的幻象

  人的意义残缺,又遭遇了幻象的剥削

  你打开金属的时间面具,看见存在的虚无

  有人说,汉语的时间面具一旦被撕开

  就会从朝代的墓穴中看见那些咬紧的牙关

  一定有某种灵知的句子,从未吐露

  记忆,不完全支配当下,想象力培养了我

  从移步换影的句子,学会了想象时间


  在游戏的开端,语言,也道出了时间这个词

  在意它的三五人,过早冠上了先知之名

  便陷入了自蔽,遗忘了语言游戏的本真提示

  在现在之中,有许多种当下,幽晦不明

  当下,这世界是个魔方,它快要被拧坏了

  时间的魔法叙事,仍在现在之中弥散着

  但有一种本己时间,它就运行在当下

  在活生生的当下,隐秘绵延着的本己时间

  是个人情境的发生,在记忆和想象力簇拥中

  它不可转让,由我发生,由我居有

  我们共在的现在,是时与空相互嵌入的现在

  一个人的本己时间,也会折入现在的裂隙

  计算中流俗的点序列时间,便从它派生而出

  本己时间有个箭头,在情境中灵活转换

  当下,它仅只是朝向记忆,想象力就会沉默

  它指向可能生活,现在,便在自身创建中

  本己时间,无公共标签,是个人决断的时间

  一个人只在自由缺失中,才激烈感受到它

  在游戏,每个人都可成为有争议的作品

  当人以自身为作品,自由,才在游戏中实行

  有一种本己时间运行在当下,在现在之中

  你修改了游戏的规则,就一定有异常的句子

  深入现在之域,从中开辟出时间的诗意


  16)(注:2022年12月15日,零度)


  一定有开启之光,从现在这个词向我闪耀

  从词语的摇篮中,我一再领受这个消息

  现在之域,一幅运动中创建的图像

  它无确切的边界,无中心,虚无是它的近邻

  虚无,也向来是我这个人称代词的近邻

  一定有如婴者匿身其中,召唤它们的句子

  在分行中撕裂了旧句式,才赢取了资格

  大多数人开口说话,在流俗时间中虚拟荣耀

  诗人们投入游戏,让现在这个词神秘起来


  现在这个词,我一辈子的深渊,关于现在

  一些经典的说法,只是未被觉察的谵语

  日常口语受习俗之染,闭合了它原初的词意


  开启这个深渊,去剥离词意中浓密的暗

  人尚未打开的维度,就折叠在现在这个词中


  在现在,向虚无致敬者,也未必能泰然任之

  大大小小的空穴,又从现在发出风声

  在游戏,我还不能让现在这个词明亮起来

  但我有个窗口,二十四小时朝向风口

  在现在之域,有许多种当下,许多种此刻

  许多种当前,许多种当今,许多种瞬间

  这些时间之词的雾气,弥散在大群句子里

  当下:日光正在隐退,天空,又向记忆卷曲

  它正从一些著名的旧句子里暗下去

  气温,又在当代汉语中下降,零度之后

  大雪就要落下来了,大面积的白令人茫然

  这种气象,是传统修辞学繁殖的后果

  当今:大街上偶尔发生钟表店失火的事件

  风从我窗口吹过,一瞬间,火焰便激烈起来

  围绕中心旋转的时针,中断了规训式循环

  许多影子烧焦在大火中,冒出记忆的烟

  火烧进了公共记忆,就会产生大量的灰烬

  当前:我写出了现在这个词,它大面积摇晃

  一大堆词语,等待重新排列,状态急迫

  我揣度,那些从未照面者,会从动荡而来

  但现在这个词的那扇天窗仍没打开

  (它会不会锁闭在谵语中,待时机之发动)

  我对分行这门手艺,还只是略有所知

  去大街上请教大师,从未看见大师的真身

  联想力指引我,进入到日常经验中

  打铁的高手,趁热打铁,为重塑铁的事实

  在词语中,一个人的炉火,明亮又猛烈

  一块废铁投进了炉火,也可打造成江湖快刀

  以分行的锋芒,斩断大半辈子的乱麻

  共同体中,每个人的身份,仍由制度指派

  但每个主体,只是个代词,代入后革命家庭

  一些婚姻主体,在旧床单上开移情的花

  你与第三者的距离,也许只相隔了几个词

  它们隐匿不报,在游戏中,会突然出场

  此刻,逗留在汉语的风口,在现在的裂隙中

  一个人居有了本己时间,突然想成为诗人

  分行,是一种决断,决断到荒芜之中

  将处女地带的风水,写入致天才的悼词


  17)(注:2022年12月23日)


  一切神秘的东西,内蕴于现在这个词

  有一种可能的时空,就折叠在现在这个词中

  这个时空从未开放过,它寂然在我们之外

  无教堂和寺庙,也无权力至上的标志

  在那里,从未接受命名的事物,气息虚灵

  没有一种数字技术,曾将它计算出来

  大地上还没有一个句子,创造出它的镜像

  它甚至避开我的梦,取笑了日常经验

  但一切未知的东西,内蕴于现在这个词

  哪里有可能的时空,哪里就是可能的去处


  18)(注:2022年12月25日)


  今天我无处可去,无聊之日,游戏于书房

  一些应邀而来的人,在多边形桌子旁坐下来

  谈到了现在这个词,人们就争执不已

  老子、阿拉克西曼德、孔子、柏拉图、佛陀

  都灵广场上抱着那匹白马痛哭的尼采先生

  海德格尔、诗人、艺术家、翻译家或马斯克

  以及一个匿名者进入,吐露词语的嘴唇

  张开又闭合,许多句子从未照面,不期而遇

  它们,还拆不开语种和民族之间的藩篱

  一些见识不同的句子,在书房中不欢而散

  句子与句子之间,在交锋中产生波澜

  (唯独,那个倾听的匿名者,欲言又止)

  现在这个词又摇晃了起来,前来争执的人

  我们,都是坐在贼船上无岸可靠的人吗

  有人提议,出离未成年,首先要出离闲谈

  学会如何说话,人的曙光,寓于开端性句子

  只还有一个神能救这个世界,神居何处

  除非,这个神仍隐匿在语言中?我将信将疑

  不可信吧,神对人的畏惧,我觉知在先

  在梦中,我突然插上这句话,为了灵魂出窍

  (唯独,那个倾听的匿名者,欲言又止)

  返回到现实中,这书架,也只是意见的牌坊

  以这种方式克服无聊,我又生活了一天

  今天我无处可去,今天,是要坐穿的牢底


  19)(注:2022年12月31日,深夜)


  天空沉寂了,这冬日之夜,黑暗广大

  无一人大白于天下,无一物大白于天下

  这是由于人的历史,是时间魔法叙事的戏子

  在文明的戏台上出尽了风头,但它的台词

  一旦被我们解构了,就会破绽百出

  那么,游戏中什么句子才能挽回人的颜面

  这不是学问,在现在,它关乎人的成长

  人要回到实事本身,决然面向存在之可能

  天空沉寂了,这冬日之夜,黑暗广大


  无一人大白于天下,无一物大白于天下

  在这个深夜,会有突然终结者,不了了之

  从争执而来的各种影子,也归属于深夜之暗

  现在这个词的至暗,正向这个冬夜聚集

  它越来越浓密厚重了,一切道路都向它隐匿

  标榜为人话的那些句子,也安静了许多

  睡眠花开了,人去往梦乡,什么正锋芒敛藏

  这是向陌异光芒跃出前的一次大回撤吗

  人的时与空相互嵌入,正在这至暗中弯曲

  感觉到一个又一个半圆环状,在喻示着子宫

  或有汉语之婴,从这时机中脱胎而出

  我微小自身,朝现在这个词从未开启处下沉

  下沉,这意识的事件,肇始于某个意向

  大量名词脱离了物像,在至暗中向我悬浮

  古老事物的遗迹,也在我周围暗下去了

  一些东西在悄然碎裂,唯诗人有倾听的才华

  这时刻,猫头鹰并没有发出低沉的鸣叫


  这冬日之夜,黑暗已广大,天空沉寂了

  现在这个词的至暗,灌满了我这个人称代词

  这是独一无二的给予,一种彻骨的滋养

  这时刻,我的联想力,浑然于正在到来之事

  一定有从未命名者,从至暗中向我邻近


  20)(注:2023年1月1日)


  元旦,现在这个词鲜活起来,它空阔了许多

  一切旧姿态的变革,都有日光初出的暧昧


  一元复始之日,初始于词,初始于分行

  大地正敞开,但日出汉语,也许是某种幻见

  幻见与直觉之间,从不见确定的界线

  窗外,一只鸟飞出了山林,正深入天空

  它展开翅膀,到了风筝的高度,它没停下来

  这只飞鸟,高过了山巅,也高过白云

  是隐入天空极微小的点,不为日常目光所及

  飞入高处的鸟,不一定傲慢,一定孤独

  这时刻,江岸旁楼群的窗口,在晨风中打开

  一些人面在薄雾中浮现,不知去向何处

  我看见的每种事物,正转换为聚合的词语

  元旦的早晨,我揣度这个节日的寓意


  一元复始之日,初始于词,初始于分行

  一个人的时与空,相互嵌入,也相互给予

  现在之域,众多位移之物,仍在大小晕圈里

  大多数晕圈,从形容词和祈使句中产生

  节日狂欢的句子,向来弥漫着滥情的风气

  为了规避这些晕圈,我废弃历史的荣耀

  劳作于分行,将自身分裂到汉语的可能中

  一个人是曾是者之曾是,也是将来者之到来

  曾是,现在之敛藏,将来,现在之可能

  一个人的本己时间,关乎每种成长的决断

  从现在这个词中,接受了深渊的启示

  不安于时间的传统,我写高过及物的句子

  加入到现在这个词中,只向缺席者悬挂

  每一次分行,句子天真了,由之而来的东西

  进入了下一行,便开始变异,语意不定

  在交叠中突然转折,这影响了行与行的承接

  之间,某些分岔的情绪,在自行显示中

  每一个句子的语意,都关联着分行的意愿

  是语意,决定了秩序和意义,绝非相反


  元旦,一个失去了谜底的人,公开了爱欲

  我爱这个谜底,为语言从未涌现的部分

  这种爱,在劳动政治学中分行,邻近了虚无

  纸币和下半身,不适合解释它的剩余价值

  一个人的时与空,是语言游戏的时与空

  在现在之域,分行之急迫,与开荒种地并论

  不亚于改造土壤,从中培养出新作物

  想象的种子落进汉语,不一定谷物金黄

  当代的天气,发布在新闻版面上,一些预报

  常措辞不当,或含糊其辞,误导了农事

  耕种者耽搁了时节,有青黄不接之患

  劳作于词语的人,接应天命,发韧于时机


  此刻,天空已出现了大批结群而飞的鸟

  它们有飞行家之誉,飞入炊烟,只盘旋几圈

  又返回了山林,在枝头鸣叫,这合众之声

  传入了大街小巷,交织在人言中,一片喧哗

  有一种光芒正移向窗台,消息树仍在开花

  我继续分行,以下例的句子解读花意

  在公共话语,出入大小句群,我和你或他

  在一个句子中出现,从另一个句子离去

  踏入悼词的人,接受花圈的祝福,一去不返

  人的踪迹,大部分留在词语中,迹象不明

  还没有一个句子,让劳作者安身立命

  现在之域,人的本己时间,有一种意识箭头

  已嵌入了生活的空间,它指向可能的日子

  某种东西正在临近,从游戏的句子而来

  元旦,乃开端之日,谁?可成为曾经之未是

  每个人仍是个事件,仍是未完成的作品

  我只是一个代词,它半明半昧,每一个他者

  从这个代词中穿过,都留下交互的印记

  无纯粹之他者,也绝无纯粹之我,在现在

  一个人姿态的变革,也会有日光初出的暧昧

  学习分行吧,现在之域,可能大于现实

  一些事物从未与人照面,它们将脱胎于句子

  那人说,有能力想象我的人,必被我凝视

  现在这个词,正敞开自身,灵晕闪动


  2023.1.27改

  2023.7.11再改



  附:路东:关于《现在》这个文本的写作致冯冬


  冯冬好!

  这首诗,我又做了些修改。

  我曾将这首诗发给几位批评家,他们对这诗很好奇,也很惊讶,说这首诗中有某些值得关注的新东西,但他们读后心思恍惚,都觉得自己似乎没能真正进入这个文本,这个“现在”,在他们的阅读感受中,既抽象又具体,既与眼前具体事物密切相关,又涉及对存在之领会,有时甚至两者相互包含着,它具体到经验世界中一切在场者之在场,在抽象的意味上,它关乎我们对由之而来且向之而去者的根本询问,而且是去形而上学化的询问,他们感觉现在这个词有时很抽象,那是由于现在这个词广大而幽深,它尚有未绽出的维度,但从诗中看不出抽象与具体被规定的界线,或这个界线是模糊而不确定的,再则,这首诗的情感和意绪较为繁杂,思与想以及对当代生活的感受,又都逾出了常识和日常经验,旧有的阅读经验在记忆中纠缠着读者,大多数读者生活在历史决定论中,这种逾出,是从深度遮蔽中的破茧而出,对那些习惯于在日常经验和规训力中逗留的读者而言,这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挑战”,羁绊在旧有阅读经验中的毫无准备的读者,要接受这个文本,难度较大,这样的读者很难从这个文本中看出,这个文本,不仅与汉诗写作的可能相关,而且与现实的变革、与人之成长的可能关联甚深,作为这个文本的作者,在我看来,这个文本有资格加入当代性的创建。总之,对许多有畏难心理的读者而言,他们从旧阅读经验中走出来之前,这是一首颇为费解的长诗。

  有些事,它发生时便与异质性紧密关联着,深入其中去感受它,比匆忙去阐释它更有必要。我私下揣度,他们之所以有这种阅读感受,除了那些在关联中呼应的个人思想、态度、情感、情绪及若隐若现的意念不容易把握之外,也许,还与这个姿态异常的文本已不太像诗了直接相关,与这首诗不合常规、貌似松散的结构相关,是的,就人们常见的那些诗来说,这个文本有点肆意,它不太像诗了,却仍以诗的方式标示在场,何以如此?显然,这与我对诗歌史的理解和个人写作倾向相关,尤其与我对诗之为诗的领会关联密切!

  还有一个更关键的缘由,它与我们对时间的意识直接相关。在《现在》这首长诗中,“现在”这个词,它的词意,比词典上的表述要饱满、丰富得多,可以说,这对词典中现在这个词的词意说明,是一种瓦解和颠覆,它已不再是传统时间观中点线时间序列中一个个不断重复的点了,现在这个词,已从线性时间序列中分离了出来,它不再是规定在线时间态中的那个点了,现在这个词是一个域性之词,这个词的域性延展在生活世界中。在这首长诗中, “现在”,是一种时空交叠、相互说明着的深广领域,我称之为“现在之域”。这个作为域性之词的现在,相较于传统时间观中的现在,殊为不同,日常话语中的过去(记忆和历史)已折叠在现在这个词中,而人们日常谈论的未来,只是“现在之域”中蕴含的可能,恰当地说,只是众多可能中居先向我们涌现的一种。如果读者仍将现在这个词作为传统时间观中过去与未来之间点性特征的中介或界线,寄生在现在这个词由词典界定的那种词意中,也就不能接受我上面的阐释了。换句话说,由于现在这个词是个域性之词,出现在整首诗中的时间,乃是“域性时间”,这就与传统时间观大相异趣了,这种域性时间,不仅关涉我们在生活世界中对事物秩序的理解、领会和把握,关涉我们对历史和未来的态度,也关涉我们对生活世界的再理解和当代人的可能存在。现在这个词蕴含着时间性,但它已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时间之词,在这首长诗中,我已在不同段落提示了现在这个词维度的丰富,提示了现在这个词的域性,在我这里,理解了域性时间,就会弃绝许多旧观念,这些旧观念支配下的存在意识,也就从不同段落中打扫了出去。

  这几位批评家可能尚未具有这样的域性时间意识,尽管,他们已意识到时间意识之于写作有非同寻常的值得关注的意义,这不是判断,这么说,只是我的揣度而已。不过,读者若仍以传统线性时间观来理解《现在》这个文本,就一定会遭遇前此未有的阅读瓶颈,一定有置身云里雾里的感觉。这是我事先能预料的事,其实,我事先已做好了这首诗不被大多数读者接受的准备,大多数读者不接受或拒绝这首诗,不仅不影响这首诗的写作,它反而激发了我写作的冲动。这个文本,是我在写作筹化中要写出的众多文本之一,读者要真正进入这个文本,旧的阅读经验已不再起决定作用,必须出离传统线性时间观,从现在这个词中感受到或领会了这种“域性时间”,意识到现在这个词是个有维度的域性之词,意识到人的时与空,是在这个域性之词中交叠着并相互嵌入的时与空,读者才能真正克服这个文本的阅读难度,也才能在阅读中让生命与这个文本相互敞开。

  此外,叙事人“我”这个第一人称代词的代词性,在这首诗中较为充沛地展开了,我的主体意味也由此而淡化了许多,“我”,乃是某个未实现或未真正到场者的替代者,“我”这个第一人称代词,它的代词性中蕴含着丰富的可能,它有待在生活世界中敞开,“我”与人性中迄今仍沉睡着的那部分,保持在暧昧的关联中,沉睡中的那部分人性被唤醒了,“新人性”才会事实性发生,所谓“新人性”,是对当下文明事态中人性之欠缺的修正,经由“我”在生活世界中的创造性替代,它才能从”我”的具体存在中显示出来。在写作中,创造性替代,无可避免地要与日常流俗的力量较劲,作为创造性替代者的这个“我”,必须有能力从那些未经反思的常情、常理、常态中出离,这涉及到人的可能和人的身份之诗性叙说,在这个意义上,这首诗中出现的“我”与这首诗的作者路东,有许多并不等同之处,有时,作者路东在想象着这个“我”,或被这个“我”以差异的方式想象着,不知读者们是否能从文本中看出这个事实。

  我在整首诗中自觉取消了副词和祈使句,副词和祈使句,它们在主要由浪漫主义遗传的文学关系中继续左右着许多诗人的写作,在这里,暂不谈生活世界中副词和祈使句招致的其它隐患,仅就它极易导致思的不在场和无根情感的泛滥而言,我也会警惕在先!于是,好像、如同、仿佛等这些副词以及祈使类的句子,已被我拒绝在这个文本之外。这么干的理由,不止于以上所言。

  在我看来,学会以另样的方式去看、去思,这很重要,学会以不同于旧有的方式去想象,也同样重要(对诗人来说,可能更重要!),生活世界中有必要清除和打扫的东西很多,这些东西也许就近在身旁,我们如何才能拥有历史中不曾有过的辨识力和批判力?为了让这个发问能获取恰当的应答,我们有必要学会重新去看、重新去思、重新去想,从以往那种主客二元对象性看、思、想的方式中走出来,否则,生活世界中隐藏着的事物秩序,就不会被我们的直见力、思和联想力真正地抵达。

  这样做,无疑会增加这首诗写作的难度,写出的文本,也可能与读者们的日常阅读经验相抵牾、相冲突,但既有了这种自觉的决断,我就不怀疑自己在长诗写作中把握好这事情的能力(指的是诗性叙事的恰当方式)。这方面的事,记得我与你闲聊时也曾说过,你一定已看出,在这个文本中,我以直观和深度联想的方式,回避了对象化的历史叙事,在直观中进入深度联想,可让事物重入缘起之境,在直观中进入深度联想,我们的存在就不被规定在主客二元的对象性关系里,悬置了主客二元对象性之思,可将多元事物(可见的和不可见的事物)带入语言游戏之中,让“现在”这个词敞开,处于创建自身的契机中。

  于我,生活是迫切的,迫切的意思,可以从有限者的年龄中解读出来,我迫切于另一种诗意,迫切于语言游戏如何解除流俗事物的羁绊,迫切于它在生活世界中能给出什么?语言游戏得以进行的最基本的条件,不是对物的欲望或传统人文意味上对物的轻慢,而是我们在生活世界中如何去看、如何去思、如何去想,如何看、如何思、如何想?是我理解生活的重大问题,我以为,一个人看、思、想的方式,一定程度上决定着一个人看、思、想的能力,无论是在写作中还是在生活的其它情境中,逗留在大师们看、思、想的方式中,即便获取了大师的真传,也未必能在大师止步处开启新的道路,在日常交往中,练习如何看、如何思、如何想,这是成长中的人向自身提出的要求,这也是一种游戏,它与语言游戏深度契合着,在这种个人与世界重新建立关系的游戏中开启道路,进入思想的陌生地,正是我对自己作为一个诗人的苛刻要求。

  写这首长诗,与这个要求是契合的,我尽可能将这个朝向我自身的要求贯彻在这首诗中。这首诗中的思想力、感受力和想象力是契为一体的,即便一些句子节外生枝了,让相邻的句子在叙事中失去了稳定,但在相隔较远的段落中也会有句子与之呼应,它们在现在这个词中关联了起来,这与文本秩序的筹划和诗艺的把握相关。我注重的是关联性事物的内在秩序在情境中的显示,而不是被因果左右的叙事。一些读者在常识和共公话语中兜圈子太久,要接受这首诗中显示的东西,可能会有较大的理解难度。对许多读者人来说,这首诗中的某些思想和感受是难以接受的,它们不在规训力之中,不合时宜,但不只是不合时宜,这首诗中常有与时宜交锋的地方。我们生活在诡异的时代语境中,有时,我会从主流话语中劈开荆棘,思入风险地带,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诗人,应有此担当!

  我们操持的大多数事物,仍处在事件之中,我们也经常生活在事件中,人的世界,本质上是事的世界,取消了事,人的世界就不可能存在,在这首长诗中,我及事甚于及物,一切关于物的言说,其实都是关于事的言说,及物的科学本身,也在物事的叙述中,也是事之为事的一种。我们在这片大地上开口说话,一切从人们口中吐露的名词,都无可例外的属于事中之名词,与其说我们寄身于物,不如说我们寄身于事,语言及物成事,我们“在事中”存在。

  物的世界,在事的世界中,从我的意愿来谈,物的是其所是,与人的是其所是,具有关乎天命的相予性,在这种相予中,人与物的关系才可能真正明亮起来,但在人的利欲欠缺节制的竞争社会,人对物无限度占有,物欲左右着人的存在,而我们谈论物的日常语言,侵略性强烈,常有向物施暴的倾向,人与物的关系常处在紧张冲突中,作为事的发生,事的世界也因此而纷乱不堪,尤其是众物皆被强行政治和资本化之后,事与物都卷入了费解的事件之中,如此这般,人与物应有的相予性被遮蔽了。我这里所说的事的世界,它发生之初就涵盖了物,它与语言须臾不离,从不寂然无声,它就是我们寄身其中的生活世界。生活世界中,每天都有各种事在发生或消隐着,其中,一些事迄今幽晦未明,仍在事件状态,它们还有待人们解读,但在事件中受蔽而不知者众。作为一种馈赠性劳作,语言游戏及物成事,乃非常之事,它是所有事中最为殊异之事,这是由于在语言游戏中(在人实现自身的途中),有本真力量的开启。

  这个文本的结构,它貌似松散,各部分大致保持未完成的开放姿态,这种选择,是为了整首诗的各部分处于深度关联中,生活世界的可能,我们存在的可能,从这关联中绽出,关联,不完全接受逻辑的限定,它不是知识学的,我们在生活中经常不留意它,但它向来存在着。就我的写作意愿而言,这首长诗的文本秩序,是一种各部分呼应的时空交叠的非线性秩序。

  与我的写作意愿和个人倾向相关,人的可能,在具身性显示中,尽管我的身体就是我的世界给定的界线,但它首先寓之于语言的可能,它总是在言说与被言说之中,一切言说,即便是宗教和神学的言说,也都是与人的生活世界须臾不离的言说,人的言说本身,就是关乎命运的游戏,许多年来,人们并没能觉知它。这个文本引入了语言游戏的话题,是为了让这个文本有更多从出于自由的风气,但它不只是唯特根斯坦和海德格尔意义上的语言游戏。一般说来,海德格尔所谈的语言游戏有形而上的倾向,是大地、天空、人、神共同进行的存在论意义上的游戏,,维特根斯坦的语言游戏观则与之相反,是在人与人之间进行的无存在论支持的游戏,在我这里,为这两种语言游戏观在可能的交互中出现以往不曾有过的新迹象,我尝试着首先为这两者提供交互的道路(我做得还稍觉隐蔽)。其实,这两种具有互补可能的语言游戏观,都涉及人如何存在,也都还值得追问,这不只是与哲学相关的事,生活中其它的重要力量有必要加入其中。况且,当代哲学不能抵达的东西很多,它在许多事件之外兜圈子,而哲学总是抵制语言游戏中情感和想象的力量,柏拉图的思想仍以变异的方式左右着它,人如何存在的事,我们不能太指望当代哲学啦,诗之为诗,其中蕴含着人说明身份的最直接的道路,诗本身就在这种与追问相关的担当之中,当我在这首诗中谈论修改游戏规则和有所发明时,我便介入争执中了。由此争执而能有所觉悟,觉悟到自由总是以异常的方式内在于游戏,它是游戏的根本,才可让语言游戏继续进行下去。

  早晨起床,想将这首又修改了的诗发给你看看,便即兴写上这些文字,不知你有没有空细读?

  匆匆写就,未及深思,但如果你对《现在》这个文本感兴趣,这些文字也许有助于你解读它。

  另:什么时候去约翰霍普金斯大学?请提前告知,我会去看你。


  路东

  2023.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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