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云飞，现居扬州。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有作品刊发《扬子江诗刊》《星星》《江南诗》《诗刊》《诗潮》《绿风》《上海诗人》《诗歌月刊》《诗选刊》等纯文学期刊，并入选多种诗选集。著有诗集《一瞬间的照彻》等。


　　1、下雨的时候


　　车子在雨中前行。那些柔软的雨

　　无论是一滴还是一群，

　　都像无色的颜料甩向挡风玻璃

　　化作意料之中

　　或想象之外的形状，

　　随即再被雨刷器一遍遍抹去

　　无论在城市乡村，白天夜晚，

　　透过一辆辆超越

　　或被超越的车尾灯，

　　我都喜欢在这天空之下，漫不经心的

　　近距离间消弥路途

　　——那些从天而来的雨

　　仿佛知晓有人在欣赏它们模糊至极

　　又清晰无比的关系


　　2、豹子与鹤


　　跑步，在城市孤独如风

　　一年，两年，三年……终将自己

　　跑成一匹豹子

　　写诗，在书房不食人间烟火

　　一载，两载，三载……终把自己

　　写成一只鹤


　　从此，肉身为草原，豹在奔跑，鹤在飞


　　3、楼道灯


　　当捕捉到这一闪一灭的意象时，

　　我似乎发现了这栋单元楼所有的钥匙

　　比如：101室的小黄狗叫两声，定是

　　开饭馆的男老板带它回来了

　　202的小黑、小灰狗，交替叫两声，

　　证明油田退休女主人带它们遛圈结束了

　　22点过后，三楼老许的每一声咳嗽，

　　都能使人想象出他满身棋牌室的烟臭味

　　对门是某商会会长，迫于应酬

　　回来较晚，楼梯扶手常被他拍得

　　嗡嗡响……疫情后，老婆很少在午夜

　　骂他酒鬼了

　　回来最晚的是顶楼穿高跟鞋的美女

　　凌晨两点半，每次拖着沉重的高跟鞋

　　爬上六楼，不用跺脚灯就亮了

　　偶尔她也会在她门口跺几下脚，

　　于是从六层到一层

　　所有的楼道灯都会为她再亮一遍……


　　4、用力活着


　　喧嚣淹灭了岁月的影子

　　沉默被忽略在众人皆醉的情节里

　　太多好奇是他们在生日蛋糕上

　　攫取的甜意

　　他们还不知道理想与失望

　　将被同时种植在青春的盛大里

　　但记忆

　　后来可能停留在某件伤感的艺术品上

　　——看完世界归来

　　我正走向我的反面


　　5、瓜洲天生是个渡口


　　瓜洲天生是个渡口，天生留不住人

　　从前打马，现在驱车

　　收一收鞭子，带一脚刹车

　　半个时辰，还是半天

　　由你决定

　　我那会儿，是三个半年


　　十七年前的三个半年哪

　　在瓜洲。在一个破落工厂的

　　破落宿舍里——

　　一个涉世未深的小伙

　　每晚都搭乘

　　一两首古诗，搭乘枕畔的汽笛

　　前往过去或未来


　　瓜洲天生是个渡口，天生留不住人

　　那会儿，春风渡诗人，明月渡十娘

　　那会儿，时光不知因何渡我而来

　　也不知为何渡我而去——

　　十七年前，我的心

　　在那会儿缺了半个角


　　6、凝视一幅画


　　人体状。冷色调。暗黑。山脊般

　　蜷卧在冰雪中

　　凝视它，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发呆。进入冥想

　　她的脚趾，腿侧，

　　高高耸起的臀部，后背，臂膀，臂膀下

　　微微袒露的乳房

　　皆被镀上了鲜润的肤色

　　——她活过来了。哦不，

　　她更像个逃离的女孩，从她的闺房

　　逃往大山……

　　静静地蜷缩在我眼前，雪是她的婚纱，

　　我是她的看客


　　7、七步诗


　　七步便可穿越厨房、卫生间、客厅

　　和卧室，抵达阳台

　　七步便可穿越一个租客完整的家

　　七步也可以在这个家里完成一首现代诗

　　一个孤独到极致的人，

　　七步可以烧一壶水，照一次镜子，

　　绕过从不曾打开的电视，抵达那盆

　　从困境中出逃的桃花

　　可以看见窗外海浪形的高楼，

　　那高楼偶尔也会海浪般地压过来


　　8、一尾鱼的早晨


　　把脊背暴露给一只鹰，等它像一朵云

　　飞来，伸出它的利爪

　　带我离开这沉浸了半生的水域

　　在它将我撕裂，吞入腹中之前

　　我将得到另一种自由，尽管这已是

　　生命中最后的早晨

　　我将会得到云朵上的片刻时光，

　　那种凌空飞翔的感觉

　　使我看见曾经隐匿我的

　　尚在晨光熹微中的水面、树林、山峰、

　　飞鸟、奔跑的小鹿或兔子……

　　那晨风擦过鳞片

　　与水不一样的滋味，使我在尘世上空

　　垂下不一样的泪


　　9、月光下


　　街头夜跑，感知暗物质的存在

　　时常在想：灵魂会不会跑出肉身?

　　而有些灵魂式的暗物质仿佛就隐藏在

　　红绿灯背后的月光里

　　它们在天空看着我，跟随我

　　我的呼吸，我的心跳，我的下体

　　在平角短裤里的每一次钟摆，

　　以及我周身宇宙般

　　喧闹或孤寂的体感，

　　促使我在十字路口绿灯泯灭那几秒

　　以甩掉影子的加速

　　将肉身送到彼岸——

　　它们都知道


　　10、别碰他


　　别碰他，请远离他

　　他还没完全进化成人类

　　他还是它

　　别碰他，别被他诱惑、迷惑、蛊惑

　　他会在酒后，会在月光下，会趁你

　　不设防时现形

　　他有刺，有榴莲坚硬的外壳，莲子

　　一样的心

　　他是狮子，是猿，是烈马，但绝不是

　　那只死去的羊

　　别碰他，千万别碰他

　　如果你有妄想，别碰他

　　如果你怕伤及心腑，别碰他

　　如果你想驯服它，别碰他

　　千万别碰他，

　　因为他还是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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