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指鹿为马

　　

　　他用手指着一头鹿说：

　　瞧，这是一匹马!


　　鹿使劲点了点头说：

　　是的。我是一匹马。


　　2022-5-8初稿 2022-12-4修订


　　2、荷


　　起初是一枚刺破蓝水的顶针

　　是一枚顶针

　　不能说破天水之间的奥义

　　紧锁不语的双唇


　　起初是一把自在翻转的绿伞

　　雨，滴在伞心

　　又极速地荡漾了几下

　　水银的雨滴是有毒的

　　有时聚，有时散

　　一闪，便没了踪影


　　而荷花，是不久之后的事情

　　荷花隐身在淤泥的深处

　　一整个冬天也没有被人发现


　　等熬过了这个苦夏

　　枯荷是色气摩灭的情人

　　她会和我长相厮守


　　2022-7-30初稿 2022-12-5修订


　　3、夏日


　　八月的夏日

　　是一位年迈的老者

　　塞进灶膛的最后一束干柴

　　蓝背在拂晓的树荫深处歌颂自己

　　蚊子的幼虫如小蛇

　　黑蜻蜓扶着夏天的棺材

　　空旷的海滩上

　　生长着潮汐树

　　透明的沙子在低语


　　2022-8-17初稿 2022-12-5修订


　　4、山中


　　山中寂寥。

　　青竹有少女的样子。

　　隐士以女色为乐，

　　在山阴，放风筝。

　　深潭中的鱼瘦，

　　骨刺柔软，以翠绿制冷，

　　睡在浅盘里，

　　眼中也有木头的香味。

　　夏天的火炉上，炙烤着

　　女人出嫁时荒凉的微末细节。


　　去年春上，有雪人携琴，

　　去往山中，寻访失传的偏方。

　　他融自身为药引，看见夏夜，

　　以雷霆杀死天空，

　　用山洪救回大地。

　　他说长山如诗，

　　也不能缺失一个词语。

　　世间万物，

　　唯始与终，

　　奥妙难言。


　　2022-8-18初稿 2022-12-6修订


　　5、水街的夏天


　　那年夏天的水街，天不太热

　　我家弄堂，有舒爽的穿堂风

　　小麻雀在方桌上一蹦一跳

　　仔细找寻桌缝里遗落的米粒

　　它是我喂养大的宝贝

　　有时，麻雀会去庭院里兜风

　　一会儿，又兴高采烈地飞回

　　落在了我的肩上

　　“唧唧喳喳”，说个不停

　　我得留心家里的老猫

　　时常用芭蕉扇护着我的麻雀

　　不让猫靠近


　　父亲出差回家

　　给我带回来一台半导体收音机

　　它神气地站在小方桌的中央

　　细长的天线亮晶晶

　　一节一节，斜斜地插向半空


　　收音机提气唱着《红灯记》

　　我总是觉得，半导体演员很神奇

　　他们从天安门广场起飞

　　轻松一跃，便落在天线上

　　一闪钻进收音机

　　唱大戏给我听


　　2022-8-22初稿 2022-12-6修订


　　6、2022悼词


　　尘埃尚未落定。

　　我们并不知道自己遗失了什么。

　　请不要计数那些赤裸裸的硬币，

　　你所欠下的，不要用坚硬的铜锈来还。

　　在灵魂出窍的浮世，

　　请不要吃掉我们午夜的梦境。

　　一晃这么多年又过去了，

　　那座高原之上的冰冻雪山，

　　它始终不愿把那顶冰封的帽子摘下来。

　　请不要轻易打开那一扇门，

　　大厦里没有珍宝。大厦里遍地垃圾。

　　请不要轻易推开那一扇窗，

　　窗外便是不可考量的人间。

　　八月窒息的热尘已经过去了，

　　乌鸦的诗篇风行水上，

　　腊月开放的天空，

　　到处浮荡着死亡的箴言。

　　人世毕竟荒凉。圣贤早已无言。

　　不过说，人总是要死的。

　　再一晃，那么多年，

　　又过去了。


　　2022年12月30日


　　7、元宵夜


　　幸运的是

　　上元夜的月光

　　还是从雾霾浓烈的上方透了下来

　　大洋湾湿地的一只兔子

　　戴着灰手套，不紧不慢

　　穿过人行道，消失在前方枯萎的草地深处

　　渡尽劫波的沙子又重新回到了沙漏

　　计数着一粒粒剩下的坚硬时光

　　惶恐千日

　　消逝而去的都是无辜的善人

　　光秃秃的巨大银杏树

　　在夜幕中纹丝不动

　　用彻骨的寒意

　　缅怀着年关前卸下的金子


　　城郊结合部传来了久违的烟花爆竹声

　　“咔咔”震响，数落着直逼人心的缥缈心事

　　大洋湾派出所的王所长(女)，领着精干警员

　　在人造景区的刺骨寒风中

　　惕惕看护着逛元宵的游人

　　小民的欢欣是小心翼翼的

　　手提小心翼翼的兔子灯

　　互相照面，寒暄着

　　说几句挂在嘴边的吉利话：


　　过节好!过节好!

　　事事如意!吉祥!吉祥!


　　袁玠写于古盐；

　　2023年2月5日 正月十五


　　8、黑暗中的鸟鸣


　　它先是试探着

　　吐出几声脆亮的呼唤

　　像是亲切地喊着你的乳名

　　在暗黑的丛林深处

　　它应当知晓你不在那里

　　它隐身在墨色浓郁的树影中

　　犹豫了一会儿，仿佛在找寻

　　某种与漆黑的时间相称的完美节奏

　　在万籁俱寂的拂晓

　　暗黑的浓度仍在加深

　　它用虬曲有力的双爪

　　踩踏着喑哑无声的剧场

　　一件预备好书写冷记忆的轻盈装置

　　在树冠之上，寒意料峭的高处

　　悬挂着寥寥可数的几颗晨星

　　它昂起头，想要数一数它们

　　星辰越来越零落了

　　它又叫了起来

　　它的叫声中有对星粒的欣悦与迷思

　　它无视隐身的听众

　　不介意是否有谁在倾听

　　它缓慢而沉吟地

　　念出台词，用你无从知晓的语法

　　忽然，它激昂地鸣唱了起来

　　它吟诵了一首完美无缺的诗

　　漫漫长夜快要临终了

　　这只雌雄同体、不可测度的夜鸟

　　用清亮透彻的鸣叫

　　穿透了阴霾笼罩的恐惧

　　黎明的足音似乎又近了一些

　　它用自己的双爪

　　牢牢攥住黑暗世界的核心

　　用原声的鸣唱唤醒自己


　　2023.2.2


　　9、蝴蝶


　　一只蝴蝶觉醒了

　　扇动翅膀，从永远的这头

　　飞到永远的那头


　　2023年1月25日，正月初四


　　作者简介：

　　袁玠，身份证姓名袁杰，男性，1964年出生，祖籍镇江，现居盐城。写作涉及诗、小说、文论。著有诗文集五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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