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枯枝

　　

　　我总沿着幽谷孤径

　　像小草、归鸟、杉木

　　蝙蝠的翅翼拍入远山

　　乌鸦般的声音猝然飞临


　　日日夜夜寒霜枯枝

　　被旋风吹刮，在风中疾驰

　　乌压压漩涡、人群，你们是黯淡的火焰

　　那烧焦的树干，那熏黑的十字架


　　2、星粒


　　大地真是孤独

　　平野上无关的虫鸣

　　街角树叶飒响

　　蔷薇、小径


　　黄昏，一个日落而息的农作者都没有

　　天空比大地更孤独

　　那只鸟，如果恶的、凄鸣一下

　　也就一缕烟，很快湮灭


　　传说中昙花、莲花、曼陀罗花啊

　　像孤高星粒，埋在我泪珠上


　　3、向晚于北京西站，想及父亲曾涉过的河


　　霜露既来

　　这时节的日光一转身就落了

　　像一条河不知不觉地，已不能徐徐回望

　　也像此刻的北京西站

　　傍晚，钟声一样的潮汐

　　寒风已经吹起

　　寒风继续吹

　　而我多么像一株寥落的草木

　　多年来，上空苍喑

　　而我深知天色既晚，不过如一条河


　　东奔西走的小石子啊

　　像一阵卷扬的叶落

　　在起风中回望

　　像一片潮水不知道下一刻的潮水

　　人声灯影

　　也渐次深黑

　　它们愈发自北向南

　　又自南向北

　　辽阔，潮湿地回流

　　这每时每刻、出发、涌入的暮水

　　那被风不停地吹息，一座静的岩脉

　　大理石环抱的楼宇

　　耸立，见证

　　这比海水还更冰一般涌去的潮声


　　这如雪花飘落

　　悄无声息遗失的汛汐

　　这不是终点的，父亲当年曾涉过的河

　　我多想这不是终点的终点的

　　父亲安歇的沉默笑容

　　人流匆匆离去

　　恒久暮气匆匆离去

　　一列客车在大地的晚降中抵达

　　刹那间闪亮的金黄的灯火


　　我坐在这里目睹了一切，夜幕虚旷，灯影绚烂

　　浩荡广野涌起的流星，瞬息已然隐匿


　　4、偏僻河岸，黄昏

　　

　　我已经来得很晚

　　在这无名河岸的黄昏

　　这条河不息地流着

　　夜色也将随水覆至


　　夜色漫到了草芥

　　因为孤寂，听到了彼岸教堂钟的回音

　　而古往今来兵马俑般的弓戈声

　　亦如河水深沉的拍岸之歌


　　肃穆的河水已经低徊

　　尘世上的事物也由疾驰静寂下来

　　只是秦的兵马当年必须奔赴四邻城野

　　烈血只是一阵飓风，空中飘荡


　　不为人知的一朵朵浪花，融入晚色

　　而河流会送它们，一刻也不停息

　　如多年前亲人就这样离开家门

　　就不再回来，也早被人世忘却


　　一切已不那么重要，也无人思它

　　那片模糊潮影曾奔腾，呼喊不止

　　就如冬至时一阵阵大风断金削银之声

　　而故乡春天的麦田早像亲人们安息


　　5、午后


　　午后，清明的光

　　静静的庭院中

　　浮动的白花。

　　时间太深

　　我恍如风

　　在晴朗的风中

　　返回。多么相似的午后

　　离开故乡

　　白云吹动

　　那些暗绿的小草

　　墙角上开着。

　　大地的深秋

　　深秋的大地。

　　随风摇曳。

　　风尘平息。


　　宇宙的雪下着

　　我想到紫丁花开放


　　在一掠而过

　　一掠而过


　　未燃完的烟蒂

　　未深深孤独过的蒿草间


　　我看着雪

　　我请求雪


　　一阵烟尘相遇，一只鸟忽飞离

　　一个声音，风


　　6、等待


　　阴灰午后

　　风声，停在半空

　　偶尔路过

　　一块，荒凉的，岩石


　　无名野花，空寂、光亮

　　一声鸟鸣

　　已与我擦肩而过


　　就像我还独自在柠檬树下

　　今世己过，而我仍耐心等候

　　你曾在人流相遇时的一次回眸

　　那久久拨动我心灵的永恒


　　7、羊


　　长久沉默之中

　　我要提到羊

　　远峰的羊群像雪飘移


　　北方哀镝如枭，黄的穹庐下

　　脏黑的羊，缓缓地，爬沟越坎

　　暗灰灌木，劲风吹着单薄的身躯

　　点点金菊的野坡像紫云英飘在天上


　　黯哑的石头旁

　　我不愿意总是以低沉而悲壮的缶音

　　相随旷世善良如土的绵羊

　　它们的鞭伤，看不见的星光


　　它们束手就擒似的，处子般温顺

　　这肃清霜地，羊呀，我看到你

　　跪之以为跪的草，跪之以为乳


　　一日，野地上噼啪作响的枯枝

　　这扬起的火苗

　　屈辱和悲伤消融得干干净净

　　寒风起了

　　我的羊呜呜声如此裂帛吗


　　他者食之以食的喉结下

　　我温和的羊，平静地瞪大了眼

　　平静地站直了身躯

　　哆嗦了几下

　　然后像一片泥土委地


　　一堆雪白，而鲜红的肉

　　黄昏的悲哀让它们融入了土地

　　我想把一种石头的尊严还给一种尊严

　　在永不消歇的漫天的雪中


　　一北风紧吹的回声下

　　我的羊告别时对我的一望

　　从容的拜别，天空湛蓝，云絮洁白


　　那慈悲的羊，谦卑而高大的形象

　　竟如同怜悯的大地，

　　安慰了我缓缓淌下的泪花


　　8、降临


　　耶稣知道他将遭逮的命运

　　然而，他仍然进耶路撒冷

　　或许耶稣会说

　　不要将之看作山崩地裂

　　祸要临到你身上

　　你也不能躲掉

　　站起来吧

　　人各有命

　　耶稣知道他要洁净他的殿

　　但耶稣是温柔、谦卑的

　　他骑着驴，沿着众人砍下树枝的道

　　进了耶路撒冷

　　他推到兑换银钱之人的桌子

　　是要设立星光下的圣餐

　　耶稣知道彼得不认主

　　法利赛人极力地鸣叫“把他钉十字架”

　　兵丁用荆棘编成冠冕

　　戴在他头上

　　又吐唾沫在他的脸

　　嘲笑他

　　然而耶稣说呀，他们不懂

　　父啊，原谅他们

　　无花果树嫩芽吐青，新叶簇翠

　　夏天的节日就要降临

　　我不是要审判世界

　　而是要让救的闪电

　　从西到东

　　横越整个天空


　　9、蔚蓝


　　在乡间的上空

　　传来了乡村的音乐

　　乡村的音乐在乡间的上空

　　轻轻传来

　　我听了又听

　　泪已盈

　　心已盈


　　春已至的乡村的青天下

　　风那么清晰

　　树、草那么清晰

　　是清晰的明水的心

　　是清晰的乡村的心

　　乡间的风和暖地


　　穿越着大地平畴、青苗青禾、绿柳白墙

　　动人的花朵

　　在一声、一声倾听的云的回旋中

　　也轻盈而和暖地穿越

　　大地平畴、青苗青禾、绿柳白墙

　　以及一个诗人回眸凝望的乡村的青天

　　青天下久久袅袅的余音

　　在大地平畴、青苗青禾、绿柳白墙之上穿越


　　在乡村的上空

　　忘情地听着乡村上空的乡间音乐

　　一片蔚蓝的大海

　　我已不愿回去

　　我已不愿回去呵


　　10、蜃景


　　七十七次雪飘舞于恢恢苍穹

　　惟一闪耀的是它亮晶晶的白粒

　　七十七次雪点燃于壮丽风暴

　　它凝望这岩浆般彤云已一世一世

　　七十七次雪寂息于冬的末日

　　这死了的枯干，这死了的纷飞的雪


　　七十七次雪是应当被默悼的

　　它飞驰着电光，它传布着雷声

　　七十七次雪回望的七十七只鹰的影

　　就这样追随空中曼妙的乐音

　　七十七只鹰是七十七次雪不死的魂

　　鹰的精灵闪闪地高旋于天空桃花蜃景


　　七十七只鹰向苍茫的雪迎风晚祷

　　它有如鸟儿那么飞，一只鹰是一名战士

　　七十七只鹰上下翻展闪耀在青灰天宇

　　陡峭的山壁，浊暗的气流，电闪的血痕

　　七十七只鹰燃烧的图景，投于残阳

　　埋葬斑斓的落羽，它悲舞在漫天的雪


　　七十七只鹰在哪儿死去，便在哪儿重生

　　英雄般飞扬的缁衣是它焦灼的福音

　　七十七只鹰欢乐地在七十七朵睡莲中定格

　　满满的春光，千年大梦一声惊啼

　　七十七朵莲是七十七次雪不灭的泪印

　　像慈悲幽灵，是今日的粮食昨天的灰烬


　　七十七朵莲于寥廓的夜幕点亮一盏盏灯

　　大海，山峦，朝霞是她一念起的火焰

　　七十七朵莲像落日起身，与夜腹野合

　　幽谷的乳房，太阳的黑斑，荒寂的深渊

　　七十七朵莲是疼痛的洪流久治不愈的悲伤

　　被意志的梦讲述，气贯长虹般淹没、呼喊


　　七十七朵莲是古老歌曲未竟的笙箫

　　就像星群是旷野的花粒，云彩飘临大地

　　七十七朵莲是七十七次雪的重名

　　但冬的鹰终泣别，灰的竖琴暗下的风声

　　七十七次雪拥裹着孤单的鲜花

　　明日的晨星，谁已记住一切也已忘却一切


　　作者简介：

　　张厚生，江苏盐城人，1968年生，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诗人、学者、教授。曾系北京一所高校教师，校报主编，文学院副院长。北京大学青年作家班辅导老师。香山国学院院长。《中国诗词》主编。作品多见《基督教思想评论》《诗刊》《星星》《扬子江》《诗歌月刊》等。出版诗集《风》《大海与蝴蝶》等。编写教材《女性学》等。三部长诗，抒情诗1000多页，哲学笔记70多万字。致力于哲学与神学的研究。大诗主义践行者。诗战18军成员。常居北京与盐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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