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冬，青岛大学英语系特聘教授，当前专注于策兰以及陌异诗学研究，著有诗集《思辨患者》《平行舌头》等。


　　1、瞬间


　　时间矩阵里

　　前面的我突然转过身

　　一连串我的意象

　　序列里纷纷转身

　　以前我只见过难以相认的后背

　　此刻无数张脸瞬间穿过我

　　我大喊，告诉我

　　时间矩阵在天黑前的所有变数

　　前面的我做一个手势，如十字，又如莲花

　　他是约翰，彼得，还是保罗

　　他要我踏上前面水一般的路途

　　他眼里有火，有雨

　　一瞬间，我被点燃

　　我没被点燃，我在原地，我仍是我，湿漉漉的

　　我要在下一个灵魂里与他相遇，与我

　　那时他会告诉我

　　瞬间里

　　所有秘密


　　2、等待


　　主还没有来

　　一些别的人在街上徘徊

　　他们是否认识主，我不知道

　　他们踩着落叶很响

　　主说，我要去很远的地方

　　那儿有食物，有水

　　几天后我就回来，告诉你们

　　那边的消息

　　我们就这样等着，一些阳光

　　折断在地上

　　主去了多久，我们算着

　　一些春光，一些秋日

　　一些人长出胡子扎女人的脸

　　一些人升到半空

　　另一些人把手伸进石头

　　主还没有来

　　不认识主的越来越包围我们

　　我们害怕日头昏暗，他永不回来

　　他的孩子在野地里长大，和他一样

　　我们等着主，等日子穿过针眼

　　很多针落在地上，晃眼，满屋子银色

　　帘幕突然掀开

　　他出现在我们中间，装得满满的布袋

　　如第一次走入这世界


　　3、忍耐


　　你突然出现在这里，你的

　　睫毛挂着露珠，你在夜里

　　走过的旷野都破晓了吧

　　那是一首歌，草原唱着

　　你的声音还那么低，床和油灯

　　竖起耳朵，床板嘎吱

　　你坐在中间，白光环绕你

　　你说我来，不是解放你们的肉体

　　肉体将腐烂，如桌上的水果

　　我来，是为了你们的灵魂

　　为了只有蜡烛才能看见的黑暗

　　我要你们带上蜡烛，去一个

　　很远的地方，那里有

　　一个大山洞，你们要在里面住着

　　等这世代的终结。我们

　　收拾行李，关上门，牛羊

　　跟着我们，一些黑暗，一些

　　星光跟着我们

　　来到一个巨大沟壑的边缘

　　一块大石头挪开，滴水的岩壁里

　　有公牛，蜥蜴，奇怪的鸟

　　我们中的一半倒下睡着了

　　他们梦见堆满羽毛的天堂

　　你说，你们要在这里等待，我会再来

　　带来世界的消息


　　4、弥留


　　一辆灵车驶在夜的边缘

　　这车有灵，随意翻滚


　　在世界边缘，怎么也落不下去

　　里面的人像喝醉了


　　一路都没有下车的，它很安稳

　　随意翻滚，司机是一个


　　左撇子，他拨弄那盘子

　　向左向右经过漆黑的山洞


　　灯火明亮的车窗，灯火明亮的广场

　　萤火虫飘过来围住车窗


　　遮住夜的边界，好多来自

　　未来世界的问候——


　　过了这山头，夜迅速合拢，淙淙流水

　　从车顶泄下，一艘灵船


　　在大海里翻滚，鱼肚子

　　游过来，一只只瞪大的眼


　　在时空中继续翻滚，闪电不怕

　　暴雨不怕，继续翻滚


　　打开这漂流瓶，白烟

　　会冒出来向你问候，封上它


　　一辆灵车把自己翻滚得通体透明


　　5、波浪


　　没有目的，没有方向

　　深处一次涌动，一次震颤

　　没有心脏的大海

　　挥动白色面纱

　　一些陌生人被冲上岸

　　他们飞去最近的树林变成花瓣

　　然后在夜里又化成泥土

　　顺着水流回到海里

　　没有目的，没有方向

　　一扇门，后面没有灵魂在燃烧

　　一扇窗，目光在加剧

　　一次精神的日出，落在

　　玫瑰海上，一个充满必要条件的人

　　身披白昼上岸

　　所有门都开着，但没有一个进来


　　6、旷野之门


　　旷野里一扇门在燃烧

　　你可以进来，那门说

　　太阳进入后变昏暗，短暂地

　　出现很多黑斑

　　那门并不变化，它周围

　　飘动的芦苇变换着火

　　我是一切差异转化者，它笑着说

　　你可以试一试

　　经过我的不再无望于时间

　　一个希望进去了变得更圆

　　一个绝望进去了变得更方

　　一只鸟飞来停在门上

　　你可以进来，那门说

　　我是一切变化中的不变者

　　烧荒者，翻耕者，我烧掉同一和差异的世界

　　我自行分配意义

　　你可以试一试，我永恒地在这里

　　一只眼，一个声音

　　在旷野里

　　经过我，你已在这里


　　7、镜深


　　一个镜子有多深

　　在你面前我无法完整看见自己

　　我眯起眼

　　一个镜头能有多深

　　你试了试，向我举手

　　我进入镜子, 在一个个映像里转身

　　越走越远

　　这儿有一个彼得

　　那儿有一个保罗

　　一系列我举着火把

　　在深处寻找真实的我

　　一个坚持被钉死的人说:

　　“父啊，我并不理解这世界

　　却要为它赴死”

　　我把他取下来扛肩上

　　继续走

　　一个在梦里锻炼身体的人说:

　　“我要活过这荒谬的时代

　　通过引体向上”

　　我也把他取下来

　　接着是一些正在无意义化的事物

　　四下飘落

　　最后连差异的大海也涌过来

　　我向你求救

　　遥远地看到你在云端

　　举起闪光灯


　　8、基辅的春天


　　哪一个春天会降临这黑土地

　　广场上的人们戴着鸽子色领结

　　跳灰烬之舞，一个烟头邀请

　　一只袖子，一顶软呢帽

　　躬身向一只高跟鞋，扑扑扑

　　死亡奏出最现代的音符，恰恰恰

　　这里的天空是紫色的，深红

　　像被历史射穿的一页

　　力量多次握手，多次撕裂

　　力量在高处争夺一只靴子

　　这里的教堂住着一群受伤的神父

　　莫斯科的光头遥遥看着他们

　　这里的午夜，天空比别处明亮

　　天使比别处放更多的光，翻耕

　　更厚的骨泥，更多的神

　　面朝下倒在野地里，在沉默的

　　希望的田野上，强健的泪水里，哪一片

　　肥沃的黑土被这么多盐浸透

　　这么多兄弟般的爱，十一月

　　结冰的路面，全世界的春天都在这里


　　9、无题


　　有一个解，在思想的算术之外

　　非数字，一个接一个地解

　　界域问题，在无限之外，灵魂

　　相交非灵魂，大地计算

　　春耕时日，转动

　　思想扭结，在有限之外，一个

　　男孩高举金色圆盘，要求

　　非收藏性地加入播种者的队伍

　　一个女孩出现在结论的顶端，要求

　　行使月亮的非生育权，非

　　收藏，一个解在大地之外的

　　陨石带里翻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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