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颠覆


　　午睡醒来，院内枣树上的枣子就熟了

　　向上爬，它真的很高，高过父亲的屋脊

　　枣有落下的，我开始心疼树下泥土上的蚂蚁


　　它们有一部分沿着树干向上爬

　　它们手脚灵活，盘着树干，风也吹不走它们

　　这时，我开始羡慕它们

　　可是它们却不能扛起一颗熟透了的，落了地的枣子

　　这让我颠覆了父亲说它们可以扛起任何重物的认知


　　我爬到枣树的一半，就滑了下来

　　粗糙的树干，刮伤了我的手臂

　　那一道血印，让我不知所措

　　父亲却说，它多么美啊

　　美得像院子西墙外，那落日涂红的晚霞

　　热烈而坚强


　　2、添一把柴


　　当然是黑色的，上着釉彩

　　圆形的缸口，上大下小

　　水是父亲打的井水，晒后倒入缸内的

　　父亲说，晒一晒，水就活了，小东西就都舒服了

　　小东西是金鱼，金鱼自然带着金色

　　名字我叫不上来，只知道它的眼睛就胖胖的

　　这都无所谓，只要小东西舒服就行


　　用白布缝一个布兜，用铁丝将布兜箍一圈

　　用竹竿往布兜上一缠，齐活

　　与父亲一起，去南地里那口小池塘捉小虫子

　　小虫子对于金鱼来说，是另一个舒服的所在


　　我知道，收获与芦苇的生长速度成正比

　　味道在水中，应该会更好

　　如果下面添一把柴，那么这口缸里

　　绝对是一缸好汤

　　可惜，流着口水的我，是不可能把我这个想法

　　告诉父亲的


　　3、凝香


　　谈起春天，我随手折下一根柳枝

　　小核桃仰起头看着我收获的绿色

　　用手捂着小嘴，“爸爸，鸟儿会心疼的”


　　我多希望，我就是那只，心会疼的鸟儿

　　这条巷子，就像母亲做的流鞍河银鱼炒鸡蛋

　　她曾经好多次因心绞痛，蹲坐在这条巷子

　　父亲过来背起母亲，父亲的心痛不会少于母亲


　　而后院，一直都是母亲

　　医治心病的场所。带着斗笠的酱缸

　　“春天取小麦高温发酵，加水浸泡，

　　立秋，取甜油加一勺酱香味的豆瓣酱”


　　4、捡落叶


　　突然发现，落叶对于我来说显得更为陌生

　　当儿子说要用落叶做落叶画的时候

　　我在脑中艰难的搜索着小城内落叶的归处


　　从光明路到城中路，再到解放路

　　我带儿子找了几条街道

　　路两旁都是有树的，树下也有落叶

　　儿子兴奋的在路旁捡起一片又一片落叶


　　我看到这些不是黄色，仍是绿色却落的叶

　　这些形状相同，只是大小不一的叶

　　我顿时对儿子的兴奋，感到有些失落

　　但我不忍心打断他的兴奋


　　儿子忙的不亦乐乎，捡了很多落叶

　　在他的不大的掌心中

　　这一片片落下的城市的车水马龙

　　苍翠欲滴，生生不息


　　5、碎片


　　经阜阳发往长春的火车晚点了

　　与我没有什么关系

　　我关注着左边

　　阜阳至上海的时间

　　跳秒跳得很慢

　　一个小男孩说

　　我要去大城市喽

　　他爸爸点点头

　　暑假是该让孩子

　　与自己待在一起的

　　虽然待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但是却能证明

　　他是我生的


　　6、一粒麦香


　　六十岁的父亲像悟出了一点什么

　　白的胡子，瘦的身子

　　中间的骨架并非金鸡独立

　　他将头发染的锃亮，运动鞋擦的锃亮

　　一开口都是附庸风雅的词语

　　却将已喝进嘴里的茶叶，重新吐回杯中


　　就在刚刚，我坐在田边，捡起一粒麦香放进嘴里

　　撇开阳光，仰视着一座座稻草人

　　看着风把它们的稻草一根根吹散

　　也看着风把田里的父亲那仅余的几十根头发吹散

　　他们都很着急，我却不急，

　　我就像田边那只久疏战阵的肥胖的斑鸠

　　不知道什么叫做饥饿，却总是为跑不赢土狗而发愁


　　当麦香占领整个口腔

　　我撑着土地站立起来，打起背包开始南下



　　诗人简介：刘坤，80后，安徽临泉人，安徽省作协会员，临泉县作协副主席。诗歌作品散见于《诗歌月刊》《诗选刊》《星星》《绿风》《滇池》等报刊杂志，作品多次获奖并收录多个选本，著有诗集《浮世》。


　　鲍鲍点评：

　　这组诗歌的情绪缘起，一定是人类所共有的一种温暖、一种怅惘、一种无奈，这种温暖、怅惘和无奈，阐释的是每个人处在时间和空间变迁之中的共同词根——出走与还乡。

　　这是一种纠结的感情，一种欲说还休却又百说不厌的感情。尤其对于从乡村出走、在城市落脚、又渴望还乡的一代人而言，这种回望有了更多的求而不得、爱而不能的滋味。

　　阅读这组诗，我们大约能够构建起诗人回望的情感世界：老父亲和老母亲谨守着世世代代的乡村法则和契约生活着。尽管父亲也会学着别人的样子，头发染得锃亮，运动鞋擦得锃亮，但是他仍旧会把喝到嘴里的茶叶吐回杯中；父亲谨慎地照料着缸里的金鱼；父亲在田里劳作时被风吹起的白发……这正是诗人的来路。

　　诗中还隐藏了另一个方向，那是暂时在城市安身立命的人们对下一代的眺望：暑假时回乡下接回自己的孩子，陪着儿子捡拾城市各个角落的落叶。两代人之间的关系恰恰是城市与乡村之间若即若离、忽远忽近的关系，这其中掺杂着太多的怅惘：回不去的和留不住的，都让人莫名伤感。

　　这样的情感在诗人笔下的处理也给了我们很多启示：对于画面、意象的选取，如何既有入口也有出口；如何抛出情绪也接住情绪；以及旁逸斜出的感觉，意象之间的勾连等等，都向我们提出了挑战。

　

　　鲍鲍，原名鲍丰彩，山东莒县实验高中教师，有诗歌、小说、散文、短论等五十余万字发表《半月谈》《光明日报》《小小说月刊》《半岛都市报》《今晚报》等报刊杂志，多篇作品入选各年度选本以及中学生阅读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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