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位诗友愤愤于我写格律诗经常不遵平仄,行话叫“出律”。在他眼里,这比出轨还严重。
什么叫平仄呢?汉语有平上去入四声,平称为平,上去入称为仄。格律诗要求不仅词性(如名词对名词)要对偶,意要对偶(如云对雨,春对秋),平仄还要反对(即平对仄)。有人甚至倡导要按照古汉语的读音来讲平仄,并自豪地说,你会粤语就基本可以,粤语就是古汉语。
规则看起来似乎很简单,但一操作就发现不是这么回事。到最后,写诗不是创作,成了“拼凑”。
为什么?因为要写出一首好诗,应该在诗味、诗感、诗意、境界上下工夫,而“平仄反对”的这个规则,只是个节奏和音乐性的问题,不是内容问题,是形式问题。
但这个形式问题,却被某些诗家看成女人的贞节一般。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诗烂事小,出律事大。
这样,为了平仄相对,只能随身带一本韵书,翻书拼凑,很多好句子,不合音律,只能放弃。
是内容重要,还是形式重要?我说,都重要。因为形式,往往也是内容的一部分。
但当二者发生冲突的时候,我会改变那些意义不大的形式,为内容服务。比如有些好句子,如果对偶,就要移动词的位置,显得很不自然,破坏了和谐,我就不对偶。其实读者读到这儿,这个不对偶并没有什么问题,他看到的是整首诗的完整性。平仄我更是稍注意一下普通话的四声,绝不会去找什么古音,而且也不会为了平仄去改掉好句子。特别拗口的,我会改。
我们当然要按今天语言的读音来读诗写诗,这才是活的语言。你能用古英语的发音读拜伦的诗吗?不能;你能用西周的发音读诗经吗?不能;你能用楚国的古音读《离骚》吗?不能。这是常识。
写诗写成腐儒,还不如不写,去野营,去运动出出汗,散透身上的蛀气。
当一个东西,因为太麻烦而令人望而生畏,就是它死亡的时候。毛润之连“不须放屁,试看天地翻覆”都可写入词中,但不可否认,他的诗词上追唐宋,力透纸背,气势更盛,确为百年难出之好诗人。
例如《送瘟神》: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
再说大家都知道的陈毅元帅,对诗的韵律确实不太通,但谁敢说“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不是好诗?唐宋元明清,谁能写出这样的句子?这是因为陈毅有诗情,有生活,有奋斗的伤痛和灵魂的颤抖。写诗一定要触及灵魂,不触及灵魂的写诗,都是耍流氓。
陈毅的诗:
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
欲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
这是典型的老干体,以文为诗。
但你看它像乐府一样地单纯,因其单纯率真,而让人动容,令人着迷。
如果说,这是个有缺点的少女,那些无缺点的平仄完美的诗是个老妪,我会选这首。
因为老朽,就是最大的缺点。
比如: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想说啥?没说啥。却那么有情趣,那么有味道,那么令人凝神莞尔忆当年,却怅然若失不着痕。
展示的是永恒的真。
因为,天下文章,唯真不破。
绝不是唯音律精准而不破!
此诗从诗的形式讲,四句都有“莲”,三四句更是两次出现“莲子”,犯了大忌。有问题吗?没有。这也可以映照陈元帅的“青松”。
再如: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贾岛的。著名的推敲诗人,“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苦吟出名,不唯才气。但是这首,虽李杜亦写不出,天籁之作。其境界,力压全唐。
音律呢?去和处,只有用湖南话,或者算是押韵。但是,湖南话中的“去”和“处”,是同一个音。
这好吗?这不好。
两句用同一个音押韵,这犯忌。
所以,贾岛此首音律不通。
再来说说粤语。
你以为粤语就是古音?非也。秦乃蛮夷之国,对周而言,秦音即鸟语。你那个粤语,不过是赵佗侵略百越带来的秦音。跟敌人学说话,就好比抗战的时候不说汉语说日语。
百越语,以苗黎为正宗。
这么说,两广人应该用苗话黎话来写诗。
今天,粤北山区还有黎族,乃百越之遗民。这才是原住民,岭南的印第安人。
那么周是汉语正宗吗?非也!孔子推周为正统,其实也是错的。夏不可考,商为外族,即今之三星堆的亲戚,周为西戎所化,典型的游牧民族。谁是正宗?炎黄还是蚩尤?炎黄也是游牧民族,蚩尤是水稻文明――农业和海洋混合的文明,蚩尤才是正宗。
可是他败了。
炎黄不讲武德。
但历史是胜利者写的。
说我们是炎黄子孙不完整,我们应该是炎黄、蚩尤的子孙,所以司马迁在《史记》里,郑重记下这次战争(涿鹿之战),以示不忘祖宗。
说中华民族是56个少数民族融合而成,不只是政治术语,是事实。这也被人类学研究所证明。
再说说格律诗。
格律诗是南北朝时期文人搞出来的一种新体,又称“新体诗”,就好比三句半,也可以叫一种新体。这个新体是齐武帝永明年间出来的,又称“永明体”。这个新体更加强调音律,更难,不仅字词的意和词性相对,还要求平仄反对。其实也没啥,就是用形式上的华丽、工整、高难度让老百姓望而却步,掩盖文人们做了官后锦衣玉食带来的生活腐败空虚,灵魂苍白无聊的诗的内容。说白了是一种艺术上的匠气。五四运动之后,认为它像女人缠足一样,必须放开。当然,你也可以继续缠足,不犯法。但强迫他人缠足,是犯法的。
中国的古诗,好诗,不只是格律诗。
汉高祖刘邦,没有读过多少书,他写诗: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只有三句,差一句怎么也不会了,因为话已经被他说完了,只好结束。而且句句押韵,没有了节奏,成了顺口溜。
但是这却是一首好诗……!!!
为什么呢?
因为这是用刘邦的一生来写的诗!是纪实文学。如果李白写这几句,就是浪漫主义。因为他没干过诗里说的,就叫浪漫主义。
全唐诗里,绝大部分不是格律诗(新体诗),而是不对仗平仄不论的古诗。但是后人选唐诗三百首,主要选了格律诗,这就令有些没读全唐诗的人,以为唐诗就是格律诗,划了等号。
即使在唐朝,也有音律从宽和从严两派。
从宽了,才能把更多精力放在表达灵魂和对诗意的追求上。诗早已脱离了歌咏的时代,虽然还是诗歌并称,但音乐性在诗中早已经是次要的。
我所主张的,无非是从宽,平仄押韵,大概齐,不拗口宽对宽韵。有时为了好句好意,出律也可以。
我这个观点,不稀罕,五四以来,这样主张的并不少,包括一代大师毛润芝(他原名芝,后去掉草头),但这并不影响他成为大师。
即使在唐朝,陈子昂也这样写:
前不见古人,
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
独沧然而涕下!
四句是四句了,不过几成口水诗,格律派们,愤恨不已。
可是……
可是呢,这却是一首千古传诵的经典!格律派们气不气?
这首与刘邦的那首三句头,经常被选入中小学语文课本呢!
气不气?太气人了!
你要缠足,当然有你的自由,我也缠,我缠得松,把裹脚布当袜子穿。你非要缠得紧,做老妪,这也不犯法。
2021.9.20.中秋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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