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谒广济古泉

　　——题江阴宋嘉佑六年所凿四眼井，遣钩沉词。

　　明末(1645年夏)清兵来袭，驻城将士和乡勇合众奋抵八十一天，终难守持，数百余人丁，凛然返身投井，壮烈赴死。


　　古城头的人前秘事，是收纳光景

　　为穿越而准备的化身，在变迁中

　　随遇而安，灵魂却沿路托孤


　　物候也一样，对初霜只是一瞥

　　就知道有多叙旧，“近来还是老样子?”

　　“早年，官府的人颁布井田制……”

　　每一句话里都有惊沙，都有往昔的盐


　　水分纯净，更多的水含混隐衷

　　当未亡人把遗存围观成祭坛，泉殇

　　是大悲咒，劫乱翻开的水裂面弥合时

　　疾走的缝线，如枝柯般痉挛地攀援

　　周边的乾明禅院都飘移过了

　　惟有古缀井因某种执拗而杂花生树

　　以一个种群声称，矿化在街区


　　今夕是何故?愈是钩沉愈又伤逝

　　仿佛用尽了落差的水立方，从

　　指间垂淌的不再是川流，而是滴丸

　　几近琥珀的粘滚了草籽虫翅的念珠


　　更有田野考察者实地采风并抄送

　　就白描的方法论，是“亲情结构式”

　　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

　　那些轮形的众神，相若庇佑的浮动


　　为了打动生活，我们还会在本朝

　　汲水，为了转述乡愁，用宣纸

　　将波光和井栏勒痕拓印，铺设餐桌

　　看我们如何把一块石头煮做茶


　　2、清明辞


　　一些日常是别离，一些故好夙爱往生

　　一些仰望，雨霁里乌云看似描绘了金边

　　是素念在心外运行的石堆吗?一些遗愿的

　　列岛随波逐流，乘追怀的坐骑摆渡


　　一些高古，承袭咏春抛堶采柳等游艺

　　一些慈悲迭声，从辽阔的草台到风化的

　　庙堂，一些冷料理的食尚来自晋文公

　　稍糗的名状是健忘症患者和过失纵火犯


　　一些睡梦成真，白绢上写就的通假字

　　一些倩女或灵物作伴，残夜惊觉红袖添香

　　一些凤池穴的拔凉苦楚，一些家国封印

　　诸事不宜，委身并丝毫不对自己称许


　　一些梨英的雪意，芬芳恋人乱入了永昼

　　一些双手相向合十，脉象暴走却沁露出

　　缠枝青花的纹理，一些为安乐的牺牲

　　一些语境死去，赴死中亲体洄游性复活


　　3、中 暑

　　——记一次野餐会兼致友人


　　蜂蜜是糖水，而糖水并非是蜂蜜

　　起泡酒也一样，香槟或鲜啤


　　饮恨专治焦燥，条形架上的烤魚羊

　　更受遭鞭笞的酷刑，余愤深一度


　　碳火前，职业碎叶人摘下桂冠

　　孕生绝句，没必要每天那么恶心


　　热带的味道，“像花未曾红

　　如冰虽不冻”，吻额的美女刺配白夜


　　转个弯想逆天，水线有翻船的

　　风景，红蓼的位置留给离客


　　缺什么也不缺陡峭的甜胖子

　　先后去荷池解手，伫步仰望星空


　　4、处 暑


　　一支晚蝉，声情哽咽，几尾

　　黄叶，将以掠水编阵作漫飞式风化

　　立秋之后，伏火酷热远未消弥

　　虽然体液有了细密冷雕的倾向


　　炎凉已无从给药，对立证言

　　是我们在苦难中没能提请翅膀

　　只愿放送河灯，而漂泊渐进于宽宥

　　一番茶聊，感觉怀上了谁的孩子


　　5、秋意三帖


　　秋色可以食用。这是知遇的美学

　　轻霜栖上枝头，让郊区风情中的原罪——

　　丹枫的赤(花青素)，银杏的金(叶黄素)

　　——露出了真容。借景生炊造饭

　　平底锅上的草原浆果处处，海棠科

　　锦葵科，石蒜科，大朵小朵涟漪

　　烟波也是盛器，氤氲其中延宕燕姿


　　舌尖上轮舞，从少年心气到老而弥坚

　　酸甜辛涩都曾激进。它竟是温故的煤核

　　钻戒早已被命名为珠穆朗玛

　　将石头理解到这种程度，冤家制式

　　重得像扎了根似的。我们只是

　　把凤梨削成N克拉，阳光也是菱形的

　　一如切工之于细嚼慢咽，之于行腔

　　冰爽是喷泉，热辣是礼花


　　好滋味不敢苦留。当开始讲述秋意时

　　这个秋意故事就终结了。相较于

　　春香，和声并不抱揽后者提交的清远

　　烛光改变味道。也许蘸了酱油和芥末

　　会更显层次，那么层次感让四季

　　更迭，此生有涯难道还该性情大变吗?

　　斜雨盘丝，看见光线是晶体


　　6、高渐离的软件


　　划弦泛潋易水，又或常事渔樵

　　用木箸蘸酒，体认血液的燃点

　　有种童心，弄琴动操只给清风造像

　　有种则不，毛铁锻剑，是为了催生救赎

　　——哈!好些谬误极其谬误


　　荆壮士当然死性不改，离岸反派到底


　　咸阳宫里，赢某与老夫掰食羊肉泡馍

　　席间不断谈吐跨界这个生词，曾几何时

　　对照山河习作盆景，现下书案上

　　清供是松明、铁矿石、楚和齐的夜与雾

　　一具已然横扫六合的沙盘


　　而逆袭蜷缩，击筑将转变为筑击秒杀


　　今日早些时候，更领题来盲谱《秦颂》

　　序曲既定故园，余后的乐章

　　想必是为质、征战、平刺、大统、泰和

　　带着经络的梓木，终是难道无羁

　　编写了以丝竹磬分别为强音的多重回旋


　　程序员暗留唱衰代码：……三而竭


　　7、供 词


　　只需10元便能吃饱的大锅饭

　　武大身条的小叔挑幌“大个子”

　　从事15年，餐时人车云集

　　上火添油后，炝一下辛香先

　　猪肉有一爿?——无以回应

　　釜灶几多大?——那可跨丈七尺

　　白菜多少棵?——超过100朵

　　豆腐多少块?——大约100砖

　　苕粉多少斤?——也抵100挂

　　猪肉有一爿?——不老少两刀

　　最后这数字的方言发音，咬牙

　　切齿，被啥怪反噬了的感觉


　　8、写实二三


　　快绿近身野紫，是树焰是……涅槃

　　间色问题的充大，是不是间色的

　　惟一因素?就像我们摹写一幅

　　弄竹熊猫，采用干墨，湿墨


　　因为走笔留余飞白，好似也用了白色

　　眺望来到窗前，我见过的许多白云

　　都在这一眼海子里，蔚蓝水面浪花朵朵

　　对比度和谐，还有早先青苗漫过了荒原


　　然，然，所有的颜色调合在一起

　　——今晚，客人们的位置变化不大

　　篝火的外郭映现郊狼，探出

　　山岚和荆丛的脸，状如某头叉角鹿——

　　热抹的迷彩，冷却就成了黑幕


　　9、小毒物


　　一记轻吻，就其字面表情而言

　　举止温润，故尔像从事一项艺术劳动

　　感应上也比任何一种蔬果更为素净


　　换一个野食的说法，它折断的

　　香体，柑橘类里指称青柠

　　这是前味，然后中间味花开群芳


　　然后荷莲飘流，一条滚动的线

　　深山柏是后味，凶猛来袭生变了

　　动物性，当泪水中改道并镀上金色


　　10、软 禁


　　无比郊原，沿着烂漫去采春

　　桃李海在导游的印张里如折叠的锦帕

　　转翠处停云，“野花不一定是蝴蝶”


　　寒食节又是女孩们的逾越节，今天

　　避开营火，盐水木瓜是草地上的午餐

　　抿嚼时闭合眼睛，深切似聆听松涛


　　转手执硬块物就地打谱，头挽南唐的

　　发髻，放马“与古人争一席之地”

　　可僭越者以砂礓和象征守护神的果核

　　对决，失利的是出土的种子


　　回声沉寂了，而梵刹现在更相近

　　一处飞地，乱象之中纯净至孤寒

　　坐拥半顷绿坡，然而呢思绪到了公海


　　寮房边的楝树是前朝的，兽石礅

　　也是，丢掉观自在的感觉已很久了

　　遂想起在一次沙漠旅行中，曾向

　　一座模范监狱借宿趁食，因此

　　清妙，顺势成为这种意义上的门客


　　11、挽 歌

　　——给永眠雨花功德园花泥中的樊迅


　　每一人都有一个它时的微立方

　　螺蛳胡同?来来来!画给你看

　　——如来如去，生活法则是适体


　　每一天都有一个日出式的挣扎

　　唐·吉诃德?怎一个“瘦”字了得

　　——尽管是高贵，高贵地挣扎


　　12、左手情书：紫藤记


　　约在紫藤下，好事的对面还是好事

　　看，我拍摄的4月10日，晴

　　东郊山景映照灵谷塔，两点集合

　　你的欢颜，流苏鸣荡，璎珞滴动


　　眼神旖旎，词与物难以清晰和淡定

　　对你的倾诉总是生成朦胧，稍加

　　热度，唯恐妄为出野火，又或辟邪

　　纸上平地起舞，没有亲随应从而来


　　与其投书，不如身体力行，这是

　　左撇子放送的信鸽，邀你环顾

　　我的喜欢，藉由你名字中的花青素

　　赏紫藤，在渐入佳境的春杪夏头


　　亲爱的浪漫，亲切的现实——

　　浪漫是疏影，疏影也是现实的垂幕

　　和自然已经较陌生了，其实想熟悉

　　就会很熟悉的，然后慢生快活



　　诗人简介：韩雪，南京人，1963年出生。20世纪80年代开始写作，1985年与人创办并主编民刊《对话使节》，1986年与人策展《南京诗画联展》并任诗歌主持。著有诗集《软禁》，随笔集《器物一种，类器物一种》。

　　作品散见《星星》、《今天》、《扬子江诗刊》、《天涯》、《诗歌月刋》、《中国诗歌》、《散文与人》等，入选多个版本年选及诗文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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