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蔬菜性别考


　　打定主意，我做白日梦，做白菜；

　　眼珠立在亏空的隧道口兜售鸡毛菜：

　　一小捆母鸡毛菜，

　　一小捆公鸡毛菜。


　　2、万物


　　我要她，

　　为自己的水，

　　负责。


　　每条河里，

　　都有一块，

　　像天鹅绒，

　　长着黑毛。


　　(饮食可怕，而起

　　居规

　　律，每份贺

　　礼，你，日

　　月。


　　山川灵气，是万物有钱，

　　能把全人类买下。


　　3、南方丑角


　　从拔河游戏里

　　摆脱，越快越好，逃入婊子

　　之家，青绿的烟雾——

　　雁过拔毛。天鹅自由得有条通道。


　　——


　　骑着白虚块，他在身外

　　猎虎。太太是只猴子，

　　有比黄种女人更为棕色、

　　细腻之地，能从没有亡灵

　　之家，它给佛陀带一把

　　芥菜籽(然后欧洲传教士来了，

　　然后利玛窦，用一片苇叶，

　　水面上有他电影。


　　——


　　拓入两肋的拓片，

　　她，

　　沿河层数，

　　插进无关痛痒的习惯之家。


　　4、万物


　　向空茫延伸的铁轨上，

　　没有火车奔跑也就没有火车头

　　漱口——脏水吐进光阴，

　　一个红色箭头。


　　避免气味暴露正对的神迹，

　　侧梦：顺道去了天河，

　　这一截银光闪闪的弹簧，

　　“唰”，勃起，牛郎吃惊。


　　(那些失去牛郎的母牛，

　　去年嫁给养殖牡蛎；

　　而公牛无所事事，

　　又把环形的荒原耕种一遍。


　　不知来历的动物，月圆之夜，

　　铁轨上奔跑，

　　步伐整齐，面容严峻，就像从北方

　　开往北方海边的火车。


　　5、字句


　　居于穴位之人，见过

　　蟋蟀镜是面搅起水波的磨刀声。


　　没有几个人侥幸，

　　后背是个美术馆，

　　又被自己发现

　　正在展出绘画主义


　　哲学。


　　絮状思不是棉花，

　　内需期间挂在客厅的想法毯，

　　厚达一尺的血吸收掉青年。

　　(居于困境之人，

　　没有菜刀捡于烽火台，

　　真理用牛溲硫磺，尽培溉之法，

　　做假狼粪。会在满月宴，

　　天价发行海马骑兵，大嘴牛吞下鹅卵石，

　　干草狭隘的叫床过来

　　睡，梦的美貌在鸡蛋里，

　　偷渡没有性别的边境。


　　青春与白菜彼此让步?

　　头等舱不读一部艰涩作品，

　　徒然的绝交地下室，

　　咖啡馆混在突起的云层中。


　　形式属于非法。

　　形式的非法性

　　才能迷人末日。

　　白棱柱，绿棱柱，切断一卷雪，

　　炫耀古典皮肤。


　　一箭之爱河水精打细算鱼鳞覆盖的城市，

　　多少屋顶下面没有心跳，

　　跳山羊骑着荆棘，

　　寂静折起


　　可见近来重复：录音机内容，

　　大腹便便恭候，

　　我是块磁铁，

　　情迷人于末日。


　　从来不多的艺术所剩奢侈

　　适宜哗变——居于穴位之人，见过

　　“他们的作品，还有可取之处，

　　如果曾经在黑市上买卖，

　　与肥皂粉和酵母混搭……”


　　毁灭自然，以美的山水诗。


　　6、南方丑角(J)


　　扯篷后湖风到了肥胖辈分，

　　芦苇水里提炼出青春

　　美丽的薄荷糖浆，

　　连苦艾也清冽，受罪的样子


　　多喝一代奶，成长假如长成

　　腰际过于国际

　　化作没有线性的种子留下

　　拍电影停电，而童鸦

　　微黑大牌打到J


　　的变形记——从不读书也要变形：

　　绿外套推出两只手融洽兰花

　　燃烧的喜来登


　　鹊，奢华的井中

　　在管子里叠罗汉，语言不够用

　　因为语言羞涩不愿多说话。

　　开口石头就涂满金色，


　　就不咯噔，

　　在不咯噔不孤独的石头上

　　当头一棒，

　　欲望之外裂开羽状笑声


　　命门消失在伦理

　　无穷无尽的鱼虾中。

　　堆在码头上发愁，也会发臭，

　　世界比世界小得多，


　　时间呢，不知钟表

　　是它经纪人，

　　节假日去看焰火胸脯被挤得啪啪啪

　　作响尾蛇——


　　我拿走她的尖叫，嘴

　　张大那里。

　　世界在南方端正了不少丑角，

　　五颜六色，俗气沉默


　　有时扎入蛇皮袋里湿润的浓雾，

　　泥潭滚动，

　　身披尖锐光影，

　　加倍努力的一天，


　　搅乱人心，在胸口看见涟漪。

　　芦苇水里提炼出青春

　　美丽的薄荷糖浆，

　　啪啪啪，被挤得语言不够用。


　　7、影响(V)


　　哭吧地雷而非埋怨音乐并不只是

　　悦耳。他是一条鱼的丈夫如此，

　　每天要喝下

　　咸度不够，她是一条


　　多少杯生理盐水?

　　碟鱼，喜欢低吼：

　　黑钢琴好像埋进地雷。

　　心脏暗礁，他把鱼收养


　　腹腔，泄密的回声撞上

　　软任务闯入青年公寓教唆芥末

　　(影响在当代占据显灵

　　的崇高地位。被教唆的


　　受孕。优选夜晚，

　　产下绿如胆汁的不足月婴儿，

　　从处女地拔出!

　　子宫鱼鳔一样鼓足登陆


　　勇气碟鱼是一个人的妻子，

　　嫁给兜售淤泥的沼泽，

　　如此，每天要挣扎几个小时，尾巴才能

　　从处女地拔出


　　树下好人，喜欢

　　用树叶遮挡“今天下午

　　维特根斯坦又跟我们

　　聊了起来。他又一次


　　悦耳。一条鱼的丈夫如此，

　　谈到居间物的诱惑。”

　　V：充当鱼嘴的——图像；

　　显灵的崇高地位困于声响。


　　8、苗圃女伴


　　彩虹光泽。”不要像平庸游手好闲又易怒，

　　吸粉机工作的时候涨得通红，

　　为了与鳝鱼区别开来，泥鳅


　　——


　　虾兵蟹将的阵势里，泥鳅在

　　轻蔑里，苗条滑脱——柳田稻树

　　照顾好，会的，坟墓绿油油。


　　——


　　泥鳅到了衰老期，吹胡子

　　而无眼：“我们的黑珍珠被肉身溺爱，

　　不能瞪视丢弃的硬壳尽管闪射


　　——


　　泥鳅的整体是个个体，苗条

　　可以从门缝钻入有关洪水的梦，

　　波浪扯住它也就扯住一条蛇。心情不佳


　　——


　　除了品位上输给卯榫，它快速简便

　　立马敲定起码在当代稳固的交椅

　　以及一只盒子把女伴带进昏昧。


　　——


　　的泥鳅，早日存在于遭人斥责

　　的手艺里，今天，作为一枚铁钉

　　从什么角度看都不粗制滥造：


　　——


　　在轻蔑里善待好色之徒。保持

　　体型不变的傲慢，在污水里呼吸新鲜空气，

　　鲤鱼临睡清洗集体主义龙鳞。


　　——


　　以及回忆起经过苗圃的青葱上午，

　　苗圃里的苗条撕裂笨拙的英雄(苗圃里的苗条啊

　　昨晚，泥鳅作为温度计提示寒冷。


　　9、鲁迅的月亮


　　毁灭吧，累了。


　　，青蒿素每年


　　，青蒿素也一年一年

　　衰老。


　　辽阔田野受苦的牛奴

　　啃

　　青蒿，每年毁灭，

　　毁灭也一年一年衰老。


　　(多如牛毛，鸿雁难道再也没有夜晚爱的

　　大游行?乱世的，雄壮的，

　　是的，

　　教父，我多希望像第一次，

　　啊，法农!

　　爱上你的郊外，在广州。


　　10、三叶草


　　聚会于风景画风景画风景画风景，乞丐乞丐乞丐乞丐乞

　　丐今天放假放假放假放假，他走到明处，放假放

　　假装给大家表演四条白边：


　　——


　　不要羡慕喝啤酒的人，给大家表演，他们肚痛。

　　交融，给大家表演身份不明，等到的，等到给大家表演，

　　完全误会了口感。


　　——


　　空心球中，塞入一块鸭肝，空心

　　你是悲剧，你是不解，

　　绿，空心球中幽浮草原，一块鸭肝，


　　——


　　我在头顶营造快乐墓地，

　　快乐快乐快乐快乐快乐快乐快安葬那些大师，

　　静谧，那些改善，我在头顶，那些比例。


　　——


　　对一下口型，口型口型口型口交媾还是掠食?

　　拱门之中，雷声好大，从里面滑脱，对一下口型，

　　狮子好小。


　　——


　　猎人彼此瞄准，补充能量，

　　猎物孤独终老在自己王朝：

　　补充能量，猎人彼此瞄准。


　　——


　　(奶牛是你母亲，

　　牛奶是猎物。猎物猎物猎物猎物猎物，

　　挤手的苟活——父亲混蛋!猎物猎物猎物猎物，物。


　　——


　　你趴在可笑的月光里，我只能见到

　　笨拙的你。她们去了上海，

　　她们兴高采烈地卖淫，兴高采烈


　　——


　　带回大白兔奶糖博伊斯博伊斯博伊斯人人都是艺术家就你不是，

　　喂给青年工人。口吃。

　　我曾经多么爱你。


　　诗人简介：

　　车前子，男。原名顾盼，1963年生于苏州。出版有诗集《正经》《发明》等十种和散文随笔集《明月前身》《苏州慢》等二十种。


　　路东评车前子：

向可能生活致敬

路东

　　与许多当代汉语诗人相比，车前子写诗，有一种诗意识在先的自觉，他对汉语诗有个己的书写趣向，最直接的趣向是，穿过一切汉语经典或悬置汉语诗歌史，回转到汉字生发的缘起地带，在对汉字深度打量中，诗人车前子尤其在意汉语诗与汉字的原初关系，在意汉字之间相互联想蕴含的诗性，这与众多诗人是迥然不同的。汉语诗，从早期传唱的声音空间转入视觉性文字存在，它便命运性地成为汉语独特的在场方式。汉字，是汉语人灵魂的影子，方块汉字象形及物，它与经验世界中可见之物关系密切，象形者形而下，它们大地性重，欠缺形而上的纬度，这种汉字谱系方面的事，有关于汉字缘起的秘密，也指涉着汉诗书写的可能。如何淡化汉字对物世界的依附，必须在书写中让物世界有所退让，在书写的游戏中，让汉字在物世界中成为自在独立的共同体，这方面的事情，车前子了然在心。

　　从车前子汉诗书写的这种自觉，我们惊讶地看到了汉字自身被遮蔽已久的可能，这些以方正之身呼应圆转天意的汉字，在车前子诗中，也只在车前子的诗中，汉字解开了比诗经年代更早就束缚着它的绳索，以往被裹挟在日常经验中的汉字，才破天荒地获取了它们的自在性，并皈依式地拥有了契合于诗性的自由。其实，在书写史中，汉字，它幽深的背景迄今未被说破，而汉字在当代，正被越来越工具化和数字化，并遭遇资本与权力更沉重的奴役，对此，诗人车前子拒绝和抵制的态度，无蔽地流露在许多重要的文本中。车前子与汉字的亲密关系，是在汉诗书写中秘密建立的，车前子诗中的每个汉字，并不寄生于汉语字典，更不拘泥于常识之理解，而是让汉字进入书写的深度游戏中，对绝大多数读者来说，这种具开端气息的书写，是近乎不可理喻的书写。

　　我以为，汉诗书写，已命运性地进入了急迫的阶段，我们果断需求的不是对圣贤或大师名义的挪用，不是对残破谱系的补救，我们果断需求的，应是面目如婴的开端。但只有极少数诗人，能从时代的幽暗中倾听到存在的邀约。 诗人车前子似乎已接受了这种邀约。车前子的大量诗作，句式反常，风气离谱，这些经过费心解读后仍觉得不太像诗的诗，将汉语诗书写的可能并置到我们的生活中，以其玄意深藏的虚灵力量，开启着某种道路，这不仅是诗人与现实生活毫不避让的较劲，也是与当代书写秩序的较劲。从书写的实事看，车前子的较劲是不留情面的，这个人乎其人的庸常世界，正在遭遇诗人的轻蔑和拒绝，也许可以说，许多诗人仍寄生在世袭的句法中，而诗人车前子已将汉诗写入了急难之地。

　　写入急难之地的文本，以文本的陌异性应对存在的急难，当陌异性力量向我们敞开时，存在的可能性便被带入了现场。这个世界是个欠缺的世界，它首先欠缺的正是动摇庸常秩序的陌异力量。陌异的力量，不会从熟识的自我知识中来，它相关从不裸身在场的他者，相关欠缺中的自我与他者的交互生成，相关迄今从未与我们照面者。而陌异性文本与日常读者的关系，也在这紧张纠结中。我们与陌异性文本相遇，必先悬置惯常的见识，交互的事实才能持续下去，但读者们大都已习惯被旧经验支配，拒绝陌异性文本，有一些读者甚至在自我的溺爱中败坏了阅读的品质，这无疑是一种事件。这事件，它至少意味着存在的可能性被流俗的阅读力量所遮蔽，它甚至还意味着成长道路的中断。而写入急难地带的文本，急难于人的面孔之可疑，急难于人之无思，急难于汉诗之庸常书写。写入急难地带的文本，向急难自身发问，从文本中溢出陌异的光照，从根本上说，它乃是指向可能生活的隐微召唤。对读者来说，即便只接受了它露出的一些端倪，也会有远高于已有见识的滋养力。

　　显而易见，车前子的诗文本，以其对存在的奇异感受和别开生面的诗艺，以其诗文本的陌异性，在当代汉语诗坛卓然不群。一些名声响亮的诗人，正以书写世界的差异者自居，差异者，通常会坚持差异性书写，意愿着自身差异的持存，他们大都只指向对统一和同一的抵制，由于统一和同一欲求着规训一切，制度性地霸道于生活世界，一些读者可能会向差异者献出敬意，这只是在正常和反常地带做阅读价值的取舍，尚不能接受陌异者的非常性给予，陌异者之为陌异者，向来不从属于正常和反常的事物，它的某些姿态尽管相似于反常，但它是一种消解着二元性的非常存在，也只有非常者，才具备真正的陌异性，我认为，在整个汉诗文本中，车前子的诗文本，并非仅只是到差异为止，更恰当的说法是，车前子的诗文本，已出离了正常和反常这个二元地带，它们是超越了日常差异的陌异性文本。

　　摘自“向可能生活致敬——读车前子诗集《新骑手与马》”(《扬子江评论》2017年第6期)


声明：该文观点仅代表作者本人，城市号系信息发布平台，城市网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