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缝补
晚上,出来散步的人
漾动在村外的水泥路上。男女老幼
刚喝完酒的,刚放下碗筷的
刚写完作业的
田野上,弥散着麦秸的气息
天边,火烧云在消散
几粒稀疏的星子,像遗落下的麦粒
这一群群叽叽喳喳的
鸟雀,从东飞到西,从南飞到北
说着笑话,聊着微信
放着音乐,伸展着手臂
似针线。缝补乡村
一整天的寂寥
2、起死回生的故乡
关于故乡的说词
快被我挖绝了。快要挖断根了
像濒临灭绝的某种植物
比如曲曲菜,或者老牛舌
已经换了好几把铁锹
已经连续挖了几十年
一直挖下去
会不会挖出水。有时候故乡
就像一眼井
而我,就一直站在
井沿上,向下松着打水的绳子
其实故乡,已经干涸
多年了
其实故乡,已经
死了几次之后,又开始还阳了
像一截树桩。又开始
长出新叶
3、在老商店买台历
斑驳松垮的木门
陈旧的柜台,墙上的字迹,一切
都是记忆中的样子
哪里卖糖果,哪里
卖凉鞋,哪里卖小人书,都能
清晰地辨认出。只是穿白工作服的
白头发售货员早已不在
庆幸的是,供销社的
老商店还在。房子被一个人承包了下来
继续卖日用百货
宽敞冷清的屋子里,只有
老夫妻二人。一个烧煤球的炉子
用微薄的热量,为旧日取暖
柜台上的新台历,对应着
一年又一年的旧时光
4、荒芜
太阳落山,落的很快
暮色,来的很快
天上的星星,出的很快
被惊扰的夜鸟,飞的很快
母亲的肢体动作,变的缓慢
风一样的脚步,变的缓慢
说话的语速,变的缓慢
荒废的小菜园
不再生长豆角、黄瓜、西红柿、韭菜
茴香、小葱、苦苦菜
野草,长得很快
5、雨后
一场雨,推迟了播种
我放弃远行的欲念,在雨中为院里的一处
小塌陷,填上沉甸甸的沙子
雨水,顺着墙角的出口
流向街上。天空阴沉,四野清凉
情绪,像落雨。像晃动的树枝,摇摆不定
屋檐下接雨水的盆,已经开始四溢
把果实,留给树木
把巢,留给鸟雀
手里,还剩下一小把沙子
此时,却没有凹陷,可以填充
6、在河边
你看见鱼的时候
它正在细细的鱼钩上,挣扎
不深的河中
凭肉眼,看不到鱼。是河,就有鱼
这句话,父亲常挂在嘴边
每次路过
总希望有鱼浮出水皮儿
和我说说河的深度
时常干涸
也没有看到过鱼。对父亲说的话
产生了疑问
诗人简介:
赵长在,1971年出生,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诗文作品散见《诗刊》、《星星》、《绿风》、《诗选刊》、《诗潮》、《江南诗》、《诗林》、《诗歌月刊》、《散文诗》、《青春》、《延河》、《椰城》、《星火》、《西北军事文学》等杂志。参加第十五届全国散文诗笔会。
鲍鲍点评:
写诗的人都是在疼痛的伤疤上反复徘徊行走的人。在某种意义上,诗歌就是对内心深处的一种疼痛的表达。这样的疼痛可以有多种来源,源于对童年的留恋,源于对未来的恐慌,源于现实中的挣扎,源于那些想挽留却留而不住,以及想遗忘却忘而不能。
这组诗中的疼痛感有着一致的方向,那便是对故乡与童年的回望。这样的回望基于同样地理空间中产生的时间转换。同样是那个供销社,同样是那个老柜台,同样是那个村庄,然而时光流转,当我们再一次在同一地理坐标上确认自己,我们产生的将是物是人非的惆怅与感伤。
家园荒芜,一切都在一种缓慢与迅疾的矛盾冲突中纠葛前行。那些我们想让它慢下来的事物,飞快变迁。比如墙角的野草,荒芜的菜地,被惊扰的夜鸟,母亲的衰老;那些我们想要让它变得快一点的事物,却总是事与愿违。比如母亲的脚步和语速,比如父亲时常挂在嘴边的对于水与鱼的常识性判断。
对于乡愁这一疼痛的主题,诗人则选取一株植物、一眼井的意象进行交叠与重合。水井、植物都是是乡土的、原始的,是带有故乡的最敏感又最直觉的信息的。如果要选取一两种意象来最大限度地替代故乡的内涵与外延,这将是出镜频率极高的两种意象。
我们的写作不也正是这样的一个反复挖掘、在枯竭中攫取新意、在不断失望后的反复试探吗?面对生活这株植物、这眼井,我们一再地放下铁锨,放下井绳。那被我们打捞出来的部分,与生活的真相之间,是相去甚远还是不谋而合?
鲍鲍,原名鲍丰彩,山东莒县人,中学教师。有诗歌、小说、散文、短论等散见于各类各级报刊杂志,多篇作品入选各年度选本以及中学生阅读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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