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沙井在南京城南老门西。从三山街往南走,右手第一条巷子叫望鹤岗,第二条巷子便是金沙井。上世纪60-80年代,我家住在望鹤岗,南墙外便是金沙井。
金沙井 陶起鸣摄
住该巷北边的是“闾左”人家聚居地,分别是4号和6号两个大杂院。居住在这两块门牌的住家,加起来足有50多户,其中不乏与近邻门对门、窗对窗的蜗居人家,四进式深院任人进进出出,人们工蜂般地忙忙碌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两个大杂院早晨的“交响曲”最显烟火气息——叫早的吆喝声、刷马桶倒尿罐声、锅碗瓢盆碰撞声,管教孩子责骂声此起彼伏。到傍晚时分,则又是另外一番声响,由远而近的自行车铃声响个不停,下班的人踏进院、停好车、叫开门,大院里彼此打招呼声的声音不绝于耳。“早晚两头追太阳”的上班族此时回到家里,享受着寻常百姓人家的温暖。
金沙井4号大院里,近20户住家多是南京塑料厂员工及家属,厂长兼党总支书记王多如是从部队转业的南下干部,夫妻俩只在院落中的二楼挤占一间厢房加半间堂屋。
王书记家的半间堂屋是经常用来开会的,因有陈姓、樊姓两位副厂长分别住在楼下的左右厢房。只要楼上王厂长吆喝一声,楼下陈、樊二位便闻声登楼。如会议决议需要多人表决,就临时召开扩大会——院里住的中层干部、党小组长也都是随叫随到。一水的企业骨干,有话就讲,持反对意见的允许保留。要说会议效果,不出院门任务就全都布置了下去。
上世纪60年代后期王多如离休后,与老妻回到鲁西南老家叶落归根。到70年代初,老夫妻俩又返回金沙井老屋居住。后来这位离休老干部在家病逝,整个4号大院连续数日沉浸在肃默的气氛中,院里邻居自动佩戴黑纱、白花,哀悼这位受人敬重的老干部、老邻居。
金沙井6号则是典型的居民大杂院。在30多户人家中,各色人等一应俱全:在工厂的上班族、嫁此落户的郊县菜农;在学校当教师的、在货栈开车的、在军工厂跑供销的,也数不胜数,此外还有在巷口北开出租书屋的断臂残疾人、在巷口南开连环画小人书店的“大个子”,等等。
大杂院里曾暂住过一位伤残军人——1948年11月,国民党少尉排长翟穆喜(化名)在淮海战役打响时率3个班士兵战场起义。之后这个排随百万雄师过大江,在解放南京攻城时股骨颈中弹,经救治落下残疾。
1949年秋,新中国成立后,翟穆喜就地转业,在一家日化厂当仓库保管员。不久,有个乡下女人找上门来与他结婚。成婚那天,老战友们被部队首长派来喝喜酒、闹新房。
那个年代是英雄崇拜的年代。一伙男兵拥着两面五星红旗穿梭在金沙井巷子里来回游行,在大人小孩的欢呼声中抛糖果,撒传单,还不停领呼“解放全中国!”
队伍中,几个女兵倒是文静,她们把大红双喜、鸳鸯戏水、合和二仙、鲤鱼跳龙门等剪纸,贴满了新房。然后又将那份激情与喜庆分享给6号大院的住户,一幅幅大红福字逐一贴到各家门上,仿佛全院人家都成了“光荣之家”。
翟穆喜从入住金沙井6号到搬离不足百日,那是因为日化厂的仓库从城南搬到了中山门外的小卫街,右腿残疾的他只好带着老婆一起迁至城东。据传,上世纪80年代初的一天,翟穆喜乘坐“地老鼠”(三轮的士)回到过金沙井,他拄着拐杖在6号院挨个找到老邻居,说他退休后领养了一个弃婴,当小女孩长到两岁时,其生父母找上门来寻死觅活要讨回女儿。为躲避,他被迫带着女儿去了老婆的乡下老家。
翟穆喜在离开南京前到金沙井转一下,按风俗算是“收脚印”。邻居们好心打探他老婆家乡在哪里?他苦笑一声,嗫嚅道:“远在天边哩!”——并不愿意吐露实情,老邻居也都理解,一声叹息就此别过。
许多年过去了,现下经过城市规划改造后的金沙井,老巷尚在,可在巷内各大院的原址上,已矗立起一幢幢商住楼,那些老街坊们早已搬离、失散,各自融入了新街区,开始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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