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春,不到15岁的我,和当年改名为抗大中学(63中)的同学,集体去518厂“学工”。当年学生“学工”“学农”被说成是革命教育与“资产阶级”旧教育最鲜明的区别。

  518厂是与714(南京无线电厂)、307(晨光机器厂)、513(降落伞厂)、528(旭光仪器厂)等代号工厂一样,都是南京的老牌军工厂,清一色的保密工厂。在那里上班的人,家庭成分都是要经过审查的。我们小小年纪竟也能到那里学工,自然也觉得无比光荣,进出大门,头昂得高高的。

  当年,该厂为超额完成援越的产品任务,把我们这些学生娃编入车间班组,每个人都拜了一个师傅。师傅上白班,徒弟也上白班;师傅上夜班,我们也精神抖擞地跟着上夜班。我的师傅姓陈,比我大10来岁,当过兵。

  俗话说,马无夜草不肥。我们上了夜班才知道午夜食堂供应夜宵,吃得好。学工娃到车间后,厂里还加了特别津贴——凡荤菜,买一送一。于是,陈师傅买了两份炸猪排,我打到两份红烧肉。师徒二人面对面坐下后,炸猪排换红烧肉互通有无,不亦乐乎。

  见我吃得满嘴流油,陈师傳说起他在部队吃“炸肉”的往事——

  那是1960年,陈师傅那时已在东海前线某部当兵了。一天,连队杀了两头肥猪,待晚餐时,连长动员战士们敞开肚皮大块吃肉,说开赴前线后,吃到的将会是“炸肉”。还是新兵蛋子的陈师傅问连长:“是油炸的肉吗?”连长回答“是被炮弹炸过的肉!”

  陈师傅当年所在的炮兵连,是清一色的苏制大口径加农炮,而美国佬援蒋(国民党军)的是大口径榴弹炮,双方势均力敌,炮弹你来我往成了家常便饭。

  都是老对手了,敌我双方的底摸得都很清楚。守岛蒋军只要嗅到我方飘散过去的猪肉香,便专拣“孤烟直”的隐蔽处开炮乱轰。那炮弹就像蝗虫一样漫天飞过来了,炸得阵地地动山摇。山前坡后的伙房转移只要慢一步,将遭敌方炮火的覆盖。人可以先躲进防炮掩体内,而露天的饮具锅碗瓢盆常常被炸得四处乱飞。

  炮打过后,只见我解放军战士一个个跳出掩体工事,干什么?漫山遍野找“炸肉”!可不是嘛,一大锅红烧肉被炸得到处乱飞,树枝上挂的,石头上粘的。战士们寻检到肉即装在钢盔里,积少成多,一会儿就是半钢盔——这可是老百姓从口中省出来支援前线的猪肉啊!哪怕一丁点大,陷进坑土、石缝里,也都得一一抠出来。

  “炸肉”回锅,同样味美。

  听陈师傅说,由于敌方阵地利用山体反斜面作掩护,我方炮火始终不能灭掉敌方重炮阵地。某日午夜,驻岛蒋军中的一名中尉军官,将他所值守的军火仓库点燃,引起一连串爆炸,军火库浓烟升腾掩盖住了月色。我方炮兵部队也趁机开炮齐轰,爆炸声一直持续到天明。

  此后一段时间,对岸蒋军缺少炮弹,只有挨炸的份了……

  陈师傅说,后来了解到那位蒋军中尉,曾3次被我军俘虏,经策反变成了反蒋军人。为了祖国的统一,他选择了与蒋军军火库同归于尽……

  原来,吃“炸肉”里还有这个悲壮的故事。

  1970年早春二月,经秦淮区教育局协调,抗大中学70届初中毕业班迁至实辉巷,之前的实辉巷小学给我们留下了一幢教学楼。

  在迁校过渡期的日子里,同学们重新回到518厂继续学工。让我欣喜的是,陈师傅成了进驻我校的工宣队副队长。他了解我喜欢写写画画,于是就派我与其他学生干部一道从518厂回到学校当“临时工”,优化美化校容校貌:修课桌、钉黑板,搭双杠、整操场,挂横幅、出专栏等。

  记得有一天,陈师傅将刷大标语的任务交给了我所在的二连。

  按陈师傅的设想,“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这条大幅标语要刷在围墙上,可学生连长吴长海自有主张,为使标语更加醒目,他趁陈师傅去区教育局汇报工作之际,拉着我将笨重的竹梯抬到教学楼墙边,在一张课桌上架起扶梯。他率先攀梯至顶,在教学楼顶的房檐下用红漆刷涂标语。

  当年正值春风劲吹的时节。突然,操场上卷起一股风沙瞬间迷住了我的眼晴,我本能地松开扶梯去揉眼睛。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哗啦”一声,梯子失去平衡滑出桌面,站在梯顶上的吴长海大叫一声,双脚落空,直接从七八米高空坐了“滑滑梯”。幸亏墙上有一根凸出来的雨水管挡了一下,吴长海这才没有直接跌落在地,先他摔落的油漆桶油漆全泼了出来。一瞬间,吴长海变成了“血人”,满头满脑全是红漆,真可谓“血色浪漫”。当场被吓懵了的我,也被油漆弄得 “红麻子”满面,不成猴子耳朵……

  陈师傅闻讯赶回学校时,吴长海和我已完成刷标语的任务。陈师傅左瞄右瞧,说房檐下的标语更加醒目,夸我们能干。

  那天晚上,陈师傅拉我和吴长海在校门外一家小饭馆搓了一顿,佳肴有炸猪排和红烧肉。吃饭时,我才知道陈师傳曾因右脚一趾被弹片削去,这才从部队转到地方人民武装部当了参谋。后来,因执意要与一位出生“资方”家庭的知识女青年结合而被迫转业,被分配到518厂当工人。

  再说吴长海,他现在与我同住城南的一个小区。搬家那天他告诉我,他家之所以选住一楼,都是让当年他秒变“血人”的意外给吓的——恐高。还说曾有一段时间,只要见了竹梯子,他两条腿就禁不住打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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