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二年(628),太宗向侍臣说:“朕每日坐朝,想说出一言,立即就想到这一句话对百姓是否有利益,所以不敢多言。” 当时杜正伦任给事中兼知起居事。古代皇帝的日记称为起居注,唐制“知起居事”就是史官,为皇帝日记的主笔人,与古代的左史、右史性质相同。(又参第一一六、一三三条)因此杜正伦进言说: “古代人君的行动必定被记载下来,他们的言论记录则存于左史那里,臣的官职兼修撰起居注,所以不敢不尽愚直奉告于陛下——如果陛下有一言违背道理,则千载以下还会成为圣德的负累,不仅损害百姓于当今而已。愿陛下慎重!” 太宗大悦,赐彩绢百匹给他。 贞观八年(634)某天,太宗又和魏征谈起戏言的问题。 “言语这种东西,是君子表达意思的枢纽,谈何容易!” 太宗感慨道,“普通人众,如果一言不善,则会被别人记住了,成为他终生的耻累,何况万乘之主,更加不可出言有所乖离错失,否则亏损德行至大,岂与匹夫相同!我常以此为戒,不敢忽怠。 “记得隋炀帝初到甘泉宫(在陕西淳化西北甘泉山上)时,对宫中的溪泉奇石都很满意,然而却怪没有萤火,遂随口说:‘捉取一些到宫中照夜也蛮好的啊!’负责官员马上遵照指示,派出数千人各处去捕捉萤火虫,送了五百车到宫侧来。小事尚且如此,何况大事哩!” 魏征应声说:“人君位居至尊,若有亏失,古人比喻为日月之蚀,人人都可看得见,所以陛下应该要戒慎啊!” 太宗即位早期,努力克制自己,虚心纳谏。中年以后,自制力已不如前,往往与发言者往返辩驳,诘难再三,为此曾被一些敢言的臣子当面批评过。 贞观十六年(642)四月,散骑常侍刘洎看太宗与公卿论道,也常是反复诘难,忍不住上书谏道: “帝王之与凡庶、圣哲之与庸愚,上下悬绝,不能比拟,故知以至愚而对至圣、以极卑而对极尊,徒思自强也是不可得的。陛下降恩旨,假慈颜,静伫以听其言,虚襟以纳其说,犹恐臣下未敢回答或发言,何况动神机,纵天辩,饰辞以折其理,援古以排其议,陛下将要他们怎样应答! “臣闻皇天以无言为贵,圣人以不言为德,老子称大辩若讷,庄生称至道无文,这些都是教人不要劳烦。而且记得多则损害心,说得多则损害气,心气内损而形神外劳,以后必定成为负累。陛下须为国家自爱,怎能为了个性所好而自我斫伤哩! “窃以为今日升平,皆是陛下力行所完成,若要保持长久,却不是博辩所可做到的;但当忘记爱憎,谨慎取舍,每事须秉持敦朴和至公的原则才能完成,心态如能像贞观之初那样则可以了。 “至于秦始皇强辩,就是因为他的自矜而失掉民心;魏文帝宏才,也因为他喜欢虚说而有损众望。像这些帝王都因为有才辩而造成负累,是皎然可知的。伏愿陛下省略雄辩,养浩然之气,以读书为乐而调怡性情,则天下幸甚,皇恩斯毕!” 太宗阅完谏书,亲作手诏解释说:“非虑无以临下,非言无以述虑;近有谈论,遂至烦多,轻物骄人,恐由此道;形神心气,非此为劳。今闻谠言,虚怀以改!”这道手诏,太宗是用他最擅长的飞白书写成的。
本文选摘自《贞观政要:天可汗的时代》(编撰 | 雷家骥,出版 | 九州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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