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废 墟


  阳台上的一盆花,今早又枯一节

  剪掉枯枝又矮了许多


  就像已不能用高矮论母亲

  衰败的身体

  被她伺候了一辈子的生活

  搁置于床上,好久了

  像安静的叙述,一段白描

  脱水的破折号

  我在她的命之外苟延


  ——再剪下去

  这盆花只剩光秃秃的杆

  至于根,仅仅是一个垂死者

  对于世界的牵强,一个无果的解

  父亲就是这样

  一点点矮下去,他的死

  不过是在废墟上

  建立新的废墟

  我的活不过是重复那废墟的命运


  2、若在唐朝


  若在唐朝,那个身居草堂的人

  会不会接纳我到他的诗中

  小坐一会儿

  我米色风衣里的肋骨

  哪一块配得上被生活

  敲打出金属之声


  那一年,正值深秋

  你写朱门酒肉,我看灯红酒绿

  你困长安之时

  我在江南流浪

  我是故乡与他乡的衍生物,在喧哗声中

  砰然碎裂


  现在我拥有的小桥流水

  光与影皆可为镜,折射出与你

  不同的哀和愁

  某一天,我也会和你一样

  客死他乡

  在诗句中寂然退出


  3、蝴蝶


  我盯着它,它已力竭

  躲在沙发的墙角扑闪翅膀

  我不敢多走动

  怕把它逼进墙里


  此时,一缕阳光

  从窗口投来一丝好奇


  我们仿佛知道

  它和许多自己一样

  短暂的一生没病没灾

  在植物的花蕊上

  并拢翅膀反射着光


  4、崇福寺


  多么美的名字

  这新生的欢喜与好奇

  来自一些事物的

  瞬间消散,抑或秘密归来

  跪拜的人

  都想获得原谅?


  窗棂骨架上的镂空雕刻

  像雪花,又像梵文

  透过了烟尘,它想起了

  自己是一棵树,一根木

  “安静的连呼吸都怕撞疼呼吸”


  天空飘着雨,每一滴

  都像朔州的旧人

  我看到

  屋脊上穿绿袍的琉璃力士

  正与檐上盘旋的燕子相戏


  5、石漫滩


  柳树像假睫毛

  被镶在水畔

  至于你叫它湖

  或称它海都行


  漂浮在水面上的事物

  会一直漂浮

  蓝藻下究竟堆积

  多少秘密

  水库四周还在挖挖填填


  满世界的雨钉子

  敲打着我们的心

  对“龙”与“凤”的热衷

  并未停歇


  多余的辞语早在

  纸张发明时被修正

  雨水在人间无异于盲流

  慌不择路,无处安身


  6、鲜花店


  鲜花店的屋檐下

  探出几个幼燕的脑袋

  它们怯生生地打量这个世界

  我回头看

  担心它们会掉下来


  再长几天就好了

  想飞多远飞多远

  天空辽阔

  跟不上雄鹰也没关系

  累了就停在草地上

  在另一个檐下搭个窝


  但我知道,自由的歌

  隐藏在你的翅膀里



  诗人简介:冷眉语,《左诗》主编,出版诗集《季节的秘密》《对峙》,作品散见《星星诗刊》《扬子江》《十月》《作家》等文学期刊,江苏作协会员,野马渡雅集成员。


  云舒点评:

  冷眉语的这几首诗,隐含着一种很理性的对生命的解读,对自然美学的关注,对禅学的探究。那是一束光的消散,是一种色彩的淡去,是声音转瞬即逝的虚无,是情感饱满之后的剥离。时间会在某时停滞,留给我们遇见时的互相疼惜和与之而来的深深浅浅的思索。

  《废墟》由花及人,是一种叹惋,也是一种释然。如此静的流转,如此深远的印记。灰色的或者是湿润的,生命由亮及暗,高起来再矮下去,一瞬间中的永恒,以及义无反顾的起承与不可逆转的荒与废的转折。你能留下什么?又能带走什么?

  蒋勋说,年轻时要爱一次李白,而过了五十岁之后,大概会更爱杜甫了。因为一种体恤,生命里不能回避的各种痛与痒,让人生出对万事万物的怜爱之心。每个朝代都有每个朝代“不同的哀与愁”,正如现在的疫情,我们都有被困住的时候,但是,请别困住我们渴望自由飞翔的心灵,就如偶尔飞进屋内的蝴蝶,它“短暂的一生没病没灾”,都因为它可以“并拢翅膀反射着光”。那光,便是希望与温暖。

  一首好诗,有万马奔腾又悄然无声;有俗常热闹又隐现禅意;有具象明晰又意象凸起。那些丝丝缕缕的关联,参透生命本真里的相似。雪花被雕琢,而你,活在一棵树里,传经者站得很高,一只燕,最先听到真言。

  人类的过度开发或者修筑,会不会违背了自然万物存在的本义?我有时看到那些被装扮得像新嫁娘一样的河段桥梁,心情总是很复杂。这个世界越来越漂亮了,可是这外在的漂亮,会不会掩盖了某种对自然本身真正所需的颠覆?人类有时太自以为是了,一味追“龙”求“凤”,会使自然的正常秩序被打乱,我们近年来遭遇的各种自然灾祸,大概便是自然对人类发出的警告了。

  《鲜花店》写的不是鲜花,却是几只幼燕,这是生命的花蕾初开放,该如何定义它们的未来呢?每朵花都有属于自己的花期,而绽放的力度完全依赖自身所能有的能量。所以,对于一只燕来讲,不要力求与雄鹰并肩,尽力飞出自己的最高就行,只要那“自由的歌”,一直“隐藏”在“翅膀里”。

  冷眉语的诗笔力冷峻,叙述含蓄委婉,沉着理性,事与物有着很自然的关联,没有过多的雕琢,但思想的火花却熠熠生辉,读来让人久久回味,继而引发更深刻的关于人类与自然,存在与虚无的思考。

 

  云舒,另网名:杨沐云舒、易湄、沐云舒、杨沐等。本名:杨龙美。江苏东台人。中国音乐文学学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杂文学会会员。中学高级教师。出版诗集《凝听灵魂抽穗的声音》,散文诗集《岁月划痕里的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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