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说家乡好,其实,我一直不怎么喜欢我的农村老家。

  去年看到一则新闻,某地一个在外打工的儿子请7天假,回家看望病危的父亲,两三天过去,父亲仍没有死。儿子问父亲:“你到底死不死?我就请了7天假,是把做丧事的时间都算进来的。”老人随即自杀。儿子赶在一周内办完丧事,回城继续打工。

  看到这样的新闻,其实我并不感到特别震惊。在我的记忆里,农村就是这样的,只是我没有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人心还是这么坏。

  我在农村——是那种只从事农业生产、几乎没有任何工业的真正农村——生活了21年,直到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才真正离开。

  从过往经历看,我隐隐觉得,讴歌农村的都是酸腐文人。真实的农村没有田园牧歌和淳朴民风,有的是尔虞我诈、欺善怕恶、弱肉强食。

  不客气地说,在我从小见识的农民中,冷漠、小气、因为嫉妒而心态扭曲,是其中不少人身上的标签。至于兄弟相残、父子反目、姐妹成仇等现象,更是屡见不鲜。

  贫穷的乡村里,什么故事都有,继父从小睡继女、老公婚外情、老婆偷汉子、叔叔毒死亲侄子、父亲服毒儿子不施救、子女不赡养父母、将年迈父母赶到猪栏居住……都是真实故事。

  某台有个栏目叫“真实故事”,我妈最喜欢看。我有时对她说,不用看了,回老家拍剧,每天一个“真实故事”,可以拍一年,每个不重复。我妈听了很不高兴,但真实乡村的人生百态就是这么荒诞而丰富。

  穷人在农村体会不到尊严和温暖,越穷越受欺凌。

  当然,越穷越不讲理、越蛮横霸道的也有,但主角必须是那种性格强横、身强力壮的,更多的是越穷越受欺凌。农村本就不富裕,而一些人要么因为头脑不灵活,要么因为身体有缺陷、要么因为性格不合群而比一般人更穷,穷就会自卑,就会懦弱,所以容易受欺凌。

  在我记忆中的农村,无论老少,有修养、讲文明的不多。单亲家庭的孩子、随母改嫁的孩子、服刑犯的孩子、非亲生被抱养的孩子是最容易被欺负被凌辱的对象。家庭越弱势,越是身体有缺陷,越是缺乏关爱,越是容易被奚落、取笑、欺凌。小时候,一些顽劣的小孩欺负、取笑残疾、智障、单亲的小孩,有些大人见了也不制止,甚至带头参与。

  村妇在背后议论是非、传播丑闻乐此不疲,也许是乡村娱乐生活极其缺乏,而生活圈子又太窄,一点点是非琐事、家长里短,两三天就能传遍整个村子——熟人社会有时非常可怕。过去是这样,现在不知道有没好点——毕竟我已经离开了多年——也许现在已经进化了吧。

  所以,记忆中的温暖和爱只来自父母,而不是农村。

  农村是熟人社会,以宗族血缘为纽带;城市是陌生人社会,住在同一栋楼,也可能对面相逢不相识,住满十年也可能从未踏进邻居的门。我比较适应陌生人社会,管闲事的人少,互不干涉,自得其乐。

  农村人嫌贫爱富的不在少数,他们在权贵面前奴颜媚膝——所以权贵富豪往往觉得农村人老实——但在比自己更弱势的人面前则趾高气扬。

  经过帝制社会几千年的专制统治,农民怕官怕富又仇官仇富。平时害怕,但一有机会,就恨不得致所有权贵、富人于死地。农民的老实懦弱与狡猾凶狠是人性中的一体两面,往往同时存在于同一人身上。

  为什么历史上的造反、起义和某些群众性运动,破坏性那么强?就是充分调动了农民内心深处的暴戾之气和人性中的恶,一旦爆发,不可抑制。

  听奶奶那一辈的老人讲过,当年斗地主,都是恶狠狠地往死里整。

  帝制社会里的农民,平时是容易统治的顺民,一被煽动,就是最可怕的暴民,无恶不作,没有底线。

  村妇的吵架,是世上最恶毒诅咒的大集合。我就是听着村妇的吵架、看着村民们打架长大的。田间地头,为了争夺一点水源,都能破口大骂、大打出手。

  打架和对骂是农村日常必备娱乐之一。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村民们能动起刀子。在城里老实巴交、屁也不敢放一个的农民,面对同宗同族兄弟,却能异常凶狠。为了争夺屋前屋后的一寸宅基地、相邻放养的一只鸡鸭鹅的归属,他们能大打出手。兄弟之间比邻而居,一方禁止对方房子的屋檐滴水越过排水巷的中线——这不是故事,这是真事。

  每到插秧季节,因为稻田蓄水问题——就是谁的稻田水多一点,谁的稻田抢先蓄水影响了别人,以及田埂堆筑问题——两家的稻田相邻,有的人总爱把中间的田埂向己方开挖以便多占一点面积——都能引发无数场对骂和十数场打架。现在农村大多数人出去打工,耕田的人少,类似事件可能大幅减少了。

  都说尊老爱幼是中国的优良传统,有时说起来却觉得并不是那么理直气壮。也许,爱护弱小只不过是人类天性,在这方面,似乎中国并不比其他国家做得更好。爱幼倒是普遍存在,但虐幼害幼也时有发生,至于各种形式的虐老害老,深究起来,那可真是触目惊心了。

  农村的老人,尤其是贫困家庭的老人,活得卑贱而无尊严。很多人将年迈的老人视为包袱和累赘,内心希望老人早死,有的甚至宣之于口。在农村死个70岁以上的老人。就像死条狗一样平常。前年我有个亲戚病逝,前来奔丧的人中,有几个人毫无悲戚之色,连装也不想装一下,居然还在丧礼上谈笑风生,打扑克牌玩游戏。

  老人死在家中,被视为一件晦气的事,所以,年迈行动不便或患病的老人,往往被赶到老屋居住,没有老屋,搭个茅棚暂且容身,也是常事。很多老人就在老屋或茅棚孤独、冷清地熬日子,直到死去。

  逃离令人厌恶的乡村,是我读书的重要动力。我至今仍然认为,农村只适合远观,不适合深入;只适宜度假,不适宜常住。

  讴歌美化农村的言论很多,农村有千百面,也许我看到的只是某些方面。但总的来说,经济越发达的地方,人类的行为越文明。古人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诚不我欺。

  本文不想单纯停留于批判农村的不文明。我想,农村不文明现象比城市更多,符合人性和经济学规律。农村的资源比城市更紧张,为了争夺赖以生存的资源,农民没有动力讲文明,他们必须锱铢必较。将有限的资源用在能产出效益的人身上——通常是年轻年幼的——只不过是理性经济人的正常选择。

  10年前,老家65岁以上老人,得了重病,极少送医院诊治;15年前,则基本没有——为何?因为子女认为,活到这个岁数如果不能产出效益,也该死了。得重病后与其送医院浪费钱,还不如把钱省下来改善子孙的生活。近几年,农村合作医疗普及,费用报销结算也更方便,老人得病后送院的,也渐渐多了起来。

  有时候想想,对农民也不能责之太苛。道德需要物质保障,脱离现实讲道德,只不过是空谈。趋利避害是人性本能,也许,所有不文明,究其根源,都是穷之过吧。

  只有这样想,才不至于对人性太失望。

  作者:佚名,文章来源微信公众号“不一样的眼睛”(ID:byyd3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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