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玻璃人


　　不要拿我当玻璃人

　　不是你们看到的样子，将深渊速冻

　　躺在水的蹊跷里，静默养生


　　我没那本事。我的一笔一划

　　不过是光线进入体内，出现了折射

　　是秒针对分针的校对

　　锥子扎进皮肤时，本能的反应


　　不要在关节处等我

　　那儿没有传说中的密室，何谈门缝

　　我手中的笔，也不是水龙头


　　年过半百的人，知天命了

　　浑水摸鱼的把戏，自然越看越透明

　　我往低洼处，去挖掘某种高度

　　骨质变脆，冰块似的，易碎


　　2、与香樟书


　　这么多年，默默提升自己

　　执意与你比肩成长

　　肺腑之言越掏越上瘾

　　枝头月、掌中蝶，万象纷呈

　　哦，经历了这些年的风风雨雨

　　为一根直肠子执意修身

　　我显得面目憔悴

　　而你，愈发的郁郁葱葱

　　我的瞳孔总潜伏着一对石狮

　　环视左右，或站或蹲

　　你的大门却是四季敞开着

　　任凭邮差进进出出

　　搭鸟窝，建屋蓬，氤氲红尘

　　恍若梦里见过的天堂伞

　　撑起来，手握着爱心传递体温

　　人世间有多少波澜

　　能漫过年轮，触及灵魂

　　作为你体外的一道伤疤

　　最大的感悟在于

　　我临事了就爱抱佛脚

　　而你的脚趾，比佛还长一寸


　　3、海风吹红颜


　　走到海沧大道时天色渐晚

　　遛弯的人，比水面的氧还清闲

　　就在回头潮弯腰採花的地方

　　嗬，与大海撞了个正点


　　我们笑了。两棵树依偎着

　　木纹漾出波浪似的柔弦

　　这光景，这月色，这大海啊

　　除了感恩只剩下感慨

　　掏心窝的话，抓在手里能析盐


　　看哪，一只海鸥飞过来了

　　又一只!航标灯都自带电源

　　以往的创痛不过是泡沫

　　穿绸缎的风，先吹我

　　眼眶一热，再吹你的半尺红颜


　　来到海沧大道时天色已晚

　　我们手拉着手，影子慢慢重叠

　　蝴蝶合翅，新闻合编

　　海岸，成了我们一生的花边


　　4、会见朋友


　　上年纪后，应酬少了

　　羞于寒暄的毛病

　　依旧是顽疾

　　偶尔出门会见朋友

　　总喜欢念叨几句王维的诗

　　就像是给内心

　　刷一次牙

　　这么多年过去了

　　我早已习惯骑单车独行

　　不理睬钟表的节奏

　　我总是边走边看

　　遇见人性，就闭上眼

　　让灵魂去裸聊

　　记得上月，徒步栖霞寺

　　接下来一个礼拜

　　见谁都像是走亲戚

　　删繁就简的话

　　字字闻鸟鸣，句句见路径


　　5、安澜渡口


　　水有悟性。雕花的裁剪刀

　　在一条抖动的绸缎里

　　找到了捷径


　　所谓缘，就是在分离的表面

　　藏起一丝边裁边缝的线


　　鱼纹儿浅浅，酒窝儿深深

　　水上的绣花鞋，像鳃

　　水下的云朵，像鳞


　　天南地北的人哟

　　在时光的流水中漫游

　　眸子里一小块波澜

　　没降温，却已结冰多年


　　6、放月


　　放风筝似的

　　今晚，我心血来潮

　　下决心放飞一轮满月

　　光线捏在手里

　　我早已把它拧成了一股绳

　　又分别刷上胶和漆

　　拉力远胜尼龙线

　　我边跑边转，逐步加速

　　形成一股龙卷风

　　像马，也像猿

　　瞧，红月亮正缓缓上升

　　老高老高的

　　高过了树梢，高过了塔尖

　　高出尾随者的理解

　　三千公里之外

　　不用登山，不用骑鹤

　　你抬头就能看见

　　而且，会看得心潮起伏

　　红光满面……


　　7、清明前写给父亲


　　爸，桃林开口吐芳了

　　哺育之水在风中

　　纤细而柔软，宛若菩萨心肠

　　妈也找您去了

　　她老人家腿脚不大方便

　　我呢，点了盏孔明灯

　　替代北斗，祝福你们早日团圆


　　我还在南京，舍不得挪窝

　　把一天掰成两半过

　　如此精打细算

　　收支再紧巴，也能动态平衡

　　中南海的心我就不操了

　　省点儿力气

　　拿文字当蚕养，直到它们吐丝


　　说真的，爸，好几次入睡

　　都梦见到天堂探亲

　　嫦娥号火箭又要奔月了

　　票价贵得太离谱，没法搭便车

　　等我攒足了寸寸光阴

　　再去找你们

　　下辈子，还要做你们的儿子


　　8、晋祠


　　跨入晋祠，鞋底也生风

　　恍若走进了一块飞地

　　泥土缅怀蹄迹

　　草木肥美

　　就连清晨的鸟鸣

　　也能席卷万马千军

　　我来的时候

　　钟声攥紧一只拳头

　　如同打铁的工匠

　　抡起一把锻剑的大锤

　　绝句四溅，散落于民间

　　在晋祠，光线似乎开了刃

　　削铁如泥

　　我发现自己的倒影

　　经过难老泉的藏锋砥砺

　　浑成一阙瘦金体


　　9、拿铁咖啡


　　最近，老是泛起过去的事儿

　　点点滴滴浓缩在体内

　　汇成一杯热呼呼的咖啡

　　世事缱绻，意绪袅袅

　　宛若拿铁上弥漫着的雾气

　　最近我动不动，就走神


　　景德镇的杯子还在

　　颜色越土越不讲理，就像爱

　　只在乎肚子里的那份实在

　　阳光探进半拉身子

　　老相识了，串个门而已

　　与杯子主人对了对眼神

　　直到离开，没吱一声


　　最近我老是拿月光

　　往杯子里倒

　　如同维也纳人勾兑牛奶

　　我听见杯子在笑

　　咯咯咯的，响彻骨骼

　　这个打烂了旧锅底的夜晚

　　我执迷拿铁的姿势

　　优雅的，就像一座高炉


　　10、老怀表


　　老怀表逾花甲了

　　牙齿松动，小腿肚子乏力

　　马拉松面前犯了愁

　　也不适合转场踢足球


　　一度自信满满

　　昂首阔步的老怀表

　　掉了链子，内心也歉疚


　　生活的节奏有快有慢

　　跟出师表较劲的人

　　已挨个退了休


　　老怀表呀老怀表

　　脾气拧，喜欢蹦跶

　　不想下岗，泪儿滴答流

　　就像夕阳，一步一个回头


　　(以上作品选自《老雪的诗》)


　　诗人简介：


　　雪丰谷，原名王永福，南京人。下过乡，当过兵。毕业于石家庄铁道兵工程学院。作品散见国内外报刊杂志和中国年度诗选。出版过诗集《南方牛仔》、《诗无邪》、《老雪的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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