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鹤岗一景。翻拍自《秦淮文物史迹录》。

  望鹤岗在南京城南老门西,从三山街朝南走,右手第一个“L”字型老巷便是。 此巷20多个门牌号码屈指可数,独家户、小洋楼、大宅院错落有致。巷虽不长,顽童跑着撒泡尿,能从巷头尿到巷尾带拐弯。

  有人说,解放前的望鹤岗就是一条浓缩版的“民国街”,此地原住居民成分复杂——巷内不仅住有官吏、警察、教师、开明人士及外国神甫,当划归“上层建筑”;还有属于“经济基础”的一众有产者,如开诊所的牙医、办砚墨作坊的店主,开茶水炉子的小老板、搭门板当烫板开铺的裁缝及破墙开小店的老夫妻等。而住户中的资本家,按财富多寡又分三六九等,如投资织布厂的董事长,控股绸布店的老板,开铺银楼的花旦……

  望鹤岗的最早成名,是沾了望鹤楼的光。《地方志》言之凿凿:1368年朱元璋率军攻占金陵,军师刘伯温在三山街西侧搭楼设坛曰“望鹤楼”,用以迎仙鹤衔玺飞抵此,以授朱重八当皇上。“上迟,鹤走,北飞也”,意思是新君迟到,被怠慢的仙鹤任性快闪,朝北飞去……故南有京,北亦有京。我思忖,这应是刘伯温导演的“君权神授”剧本,后被篡位的朱棣令御用史官改编的“段子。”

  望鹤岗的由来就没这么玄乎了。据载,明代后期,某秋干物燥日,望鹤楼失火,火烧连营,过火遭毁的断垣残壁、碎砖破瓦等建筑垃圾堆成了小岗,于是望鹤楼旁冒出了一个“望鹤岗”。

  1960年那年我6岁,记得是入秋时节随家人迁来望鹤岗11-1号小院的。此院的平房,是拆了大炼钢铁时的小高炉就地取材建起的。以后,我家在此一住就是24年,直到1984年过年后,才搬迁至菱角市。

  刚搬到望鹤岗那会儿,正遇国家“三年自然灾害”,食品短缺。出身“上中农”的外婆勤俭持家,把庭院里几十平方米所铺地砖全刨了,开垦出一片种养“基地”,从此咱家不仅蔬菜瓜果基本自给自足,圈养的兔崽子们膘肥得找不到耳朵,散养的母鸡敢在我的枕边下蛋。

  南京解放前,住望鹤岗的“伪职”警察有3人,刑警、狱警、交警各一。到解放时,旧政府的警察被留用是常态,他们仨中有两位也不例外。

  上世纪40年代,“蓝盾牌保险箱窃案”曾轰动金陵,严姓刑警也参与了该案刑侦,但因黑势力阻扰一直未破案。南京解放后,该警被新政权市公安五处聘用,接此案即拿到了证据,遂依法辑捕犯罪嫌疑人,并起获了赃物。60年代中期,受“清理阶级队伍”运动波及,他离开公安队伍的那天也搬出了望鹤岗。

  钱姓狱警,本就是潜伏敌营的中共地下党,解放后在江苏省第二监狱担任政治教员,后调任省司法部门当了处长。

  何姓交警名雅松,乃我家之隔壁芳邻,高个子,清瘦脸,样子很干练。他20岁从警校毕业,留在南京从事交警工作才半年多,1949年4月23日人民解放军解放了南京。当天,他就被中共地下党代表从家里请到军管会,请他协助入城部队军管。而让何雅松一直引以为豪的是,解放大军举行入城式,科班出身的他曾深度参与制定交通管理方案,如炮车、坦克与骑兵、步兵混成队伍的行进路线、道路疏通等,如此大阵仗如不专业极易出乱子。何雅松一直在交警部门工作,上世纪80年代末,他才从市车管所领导岗位上退休。

 清末时望鹤岗与三山街交界处一景。翻拍自《秦淮文物史迹录》。

  望鹤岗的文化人不在少数,但学历最嗨的,还要数该巷3号的任雨农。这个身高1.88米的帅哥,毕业于民国时期“北平四大名校”之一的辅仁大学,还是该校的篮球队中锋。牛年新春前的2月8日,母校初中同班同学聚会时,同学任云峰披露“家史”:抗战胜利后的1946年5月,民国政府还都南京,任雨农孤身“南漂”来宁找工作。一天,他到夫子庙的贡院街买文具,当跨入一家印刷厂的门店时,正瞧见花季女店主因不精通英语而穷辞应对外国顾客,于是任雨农以流利的英语主动担任翻译。在那笔生意成交之时,他也赢得了那位叫梅学珠的店主芳心。二人经过一年多的“拍拖”喜结良缘,7年中他们生了4个孩子,老四就是与我同班的任云峰。

  让任云峰念念不忘的是,他爸任雨农是抱着“教育救国”信念来南京的,在与梅学珠成家后,夫妇二人自筹资金,将望鹤岗3号大院共计12间房屋创建为“西门补习学校”,为新政权的建设输送了一批又一批人才。

  再说说前面提到的“老K”。

  望鹤岗13号大宅门里的冯姓老爷子,抗战胜利后在三山街西南角开了家绸布店,名叫“老久章”,经营规模与其东南面俞老板开的“天福布店”不在一个量级上。不过,宁波籍的冯老板十分精明,表面上在零售生意上动辄“血拼”大减价,暗地里却为浙系军阀提供军装布料等,生意赚得盆满钵盈。据老辈人说,住望鹤岗的沪籍李大佬开的南京织布厂,他的产品曾一度被冯老板“包购包销”。

  解放后,当全国工商业改造运动甫一开始,识时务的天福布店俞老板便高调响应,还以现身说法动员冯老板放弃幻想积极上岗。这之后,冯老板除了吃“老久章”股息和红利外,还真的在店里站柜台当了营业员。

  据老辈人说,上世纪40年代,望鹤岗还暂住过民国首个“内衣模特”小荷(化名) ,留下一些凄美轶事——

  说那时年轻美貌的“小荷”,在京剧界才露尖尖角,其花旦银铃般的嗓音被票友热捧,终因坚贞不屈遭权贵暗算,被人下药哑了嗓音。

  成不了名伶的花旦小荷,改行当上了模特儿,在外国人开的妇女用品公司出演内衣秀,走丅台、站橱窗、巡花车,整天抛头露面,花枝招展,含笑待客。其实,她平常穿的旗袍、皮裙等,全是望鹤岗那跛脚的裁缝为她量身定制的。只可惜,她那“前凸后翘”的靓影,终在“伤风败俗”的世俗辱骂声中湮灭。

  此后,小荷皈依天主教,信奉圣母玛利亚。教会洋神甫老詹的定点告解室,就设在望鹤岗最西端,这里便是小荷向上帝倾诉内心痛苦的地方。上世纪40年代末,她用“身体广告”赚来的钱,开了一家“袖珍”银楼,不久便变卖了,跟葡萄牙裔男友去了澳门。传说她在上世纪60年代初已客死异乡——是被男友抛弃后,她独闯赌场泄愤,最后输光了银子,当夜蹈海而亡了。

  大千世界,往事如烟。上世纪90年代末,望鹤岗地段被征商用,从此各家住户门外的墙上被涂上了个“拆”字,老居民街坊陆续搬离,迎来拆迁队的进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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