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防控包括救治和隔离这两个关键环节。隔离既包括将传染病人从社会中识别出来,并采取措施将其从社会中隔绝开来,也包括限制人口流动,制造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隔绝。因此,隔离不仅是医学实践,还是一套技术装置,它在建立新秩序。以“隔离”为核心的疫情防控策略是否可行,在某种程度上取决于人们对疫情“新秩序”的适应性。

  常态化疫情防控的矛盾在于,人们要维持习以为常的生活习惯,往往是建立在反社会机制基础之上的。比如,隔离往往是激活“以邻为壑”等反社会机制的催化剂。春节前,河北邯郸的一位村支书,公开表达要赶走处于疫情中的“河南(安阳)人”。而事实上,疫情爆发两年来,不少地方公开歧视来自其他疫区的返乡人员。武汉疫情爆发后,笔者有多位返乡学生在老家被封门拉横幅,横幅上用大字体写上“此户有武汉返乡人员,禁止出门!”。

  运用大喇叭、拉横幅以及举报等方式,通过激起民众的恐惧来开展疫情防控工作,是典型的社会排斥机制。疫情防控将流动人员和固定人员区隔开来,并将“流动”本身视作社会安全的风险因素,无异于否定社会的流动性。然而,流动本身是现代社会的一个特性,对流动人员的警惕,必定会侵蚀社会信任,影响社会秩序。

  比如春节返乡期,是每个中国人表达亲情和乡情的关键时期。但是,一些地方在疫情防控中却层层加码,变相阻碍人员返乡。绝大多数省份对于来自外省的返乡人员,哪怕是最低层次的放开措施,也存在加码行为。比如,对于有中高风险区的所在县市的低风险区返乡人员,实施居家医学观察和核酸检测;对于从未发生疫情的地区返乡人员,则提供48小时核酸证明,且返乡后还要做核酸检测。而很多地区,加码的程度更高,对哪怕是只发生一例疫情的低风险区返乡人员,也采取劝返措施。

  中国社会稳定的一项重要社会心理基础是家庭和家乡。当个人遇到人生挫折时,家庭是港湾,是可以提供心灵安顿的场所。而在外拼搏的人,成功可以荣归故里;失败了可以返乡退守。也因此,村庄对那些离乡人员的主流心态是接纳和团就,社会排斥并不适用于这些流动的“自己人”。

  笔者在武汉疫情爆发之处时比较过各地对返乡人员的心态。总体上,村庄内部竞争和分裂占据主导地位的村庄,很容易对返乡人员采取公开的排斥措施,如封村堵路,封门,乃至于采取强制干预措施,都是有可能的。这些排斥措施,不仅容易获得村庄内部分裂力量的支持,政府针对少数人的强制措施也有较强的社会基础。那些比较分散,人际关系原子化的村庄,则容易采取隐形的社会排斥措施,居民之间相互监视、举报盛行,但政府一般不会采取公开的强制措施。而那些社会整合程度较高的村庄,则会对返乡人员采取团结和接纳的措施,如会对返乡人员提供服务,并在服务过程中提出要求,政府亦会采取容忍度较高的措施。

  危机往往是催生社会分裂的导火索,也是加强社会团结的契机。在疫情期间,一个地方是加深了社会分裂,还是加强了社会团结,不仅仅取决于社会文化,还取决于政策,以及政策实施的技术条件。

  客观而言,疫情防控实行“四早”原则,将流动人口以及感染风险及早识别出来,是必要的政策措施。但因识别的精准度不够,政府就只能依靠传统的社会动员方式搜寻信息。由此,关于人心的治理和政府的信息能力密切相关。

  作者简介:

  吕德文,武汉大学社会学院特聘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兼任武汉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研究员,中信改革发展研究基金会研究员。

  文章来源微信公众号“钝角网”(ID:idunjiao) ,本文节选自作者《疫情中的数字治理,如何以人为本?》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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