凸凹,本名魏平。1962年春天生于都江堰边,现居成都东郊龙泉山下。诗人、小说家、编剧。16岁入四川航天,当过技术员、工程师、报社编辑、机关人员、公司经理,后下海经商。于2000年调入地方文化部门工作。
曾参加第15届青春诗会。出版有诗集《大师出没的地方》《水房子》《蚯蚓之舞》、长篇小说《汤汤水命》《甑子场》《大三线》《安生》、中短篇小说集《花儿与手枪》、散文随笔集《纹道》、批评札记《字篓里的词屑》诸书20余种,其中获奖图书7部。编剧有30集电视连续剧《滚滚血脉》(2009年播映)。
1.牙膏皮的小学时代
“走,捡牙膏皮去!”
一个牙膏皮贰分钱,贰分钱一个牙膏皮
牙膏皮从单身干部宿舍扔出
多好的单身干部,多奢侈的单身干部
那是六七十年代
牙膏皮的小学时代,小学时代的牙膏皮
收破烂的老大爷牵着一位辍学的小姑娘
聪明的小姑娘,牙膏皮的小姑娘
1986.10
2.爸爸的果园
爸爸,你一个喷嚏
果树
就开了花
爸爸,你一声咳嗽
果子
就落了地
爸爸,你一次哈欠
果园
就隆起了一堆土
1988.9
3.大河
一条大河,横亘在面前,大得不流动。
整个世界,除了天空、夕阳,就是大河。
尤利西斯漂泊十年也没见过它的样子。
没有岸,水草,鱼歌,年月,蚂蝗,和蝶尘。
我甚至也是这条河的一部分。
对于这条大河,我不能增加,删节,制止,划割。
或者推波助澜,掀起一小截尾部的鱼摆。
夕阳倾泻下来,没有限度地进入我的体内。
无数条血管像无数条江流涨破中年的骨肉。
仿佛恐龙灭绝时代的那场火灾、那场大血。
布满整条大河,地球,这个黄昏的呼吸。
又仿佛混沌初开,分不清
天在哪里,地在哪里,水在哪里,血在哪里。
我见过河南的黄河,重庆的长江,青岛的海。
还见过川东地区山洪暴发的样子。
它们都没有那么大,那么红。
并且,早已先后离开我的生活,远去了。
我所在的龙泉驿没有河,因此缺少直接的联想。
现在,除了在阅读中碰见,已很难再记起它们。
这条大河,我不知道它从哪里来,
还到不到哪里去。而那个黄昏的场景,
不仅在夜晚,甚至白天,都会不时出现。
仿佛一个梦魇,一种幻象,大得不流动。
只有那水的声音,日夜轰鸣、咆哮、让我惊怵。
2001.1.12
4.母说,或家史
外爷,一支从未谋面的枪
响了整整一下午,打死的
是外爷自己。母亲的叙述,不断卡壳
二弟以电视剧的方法,不断接片。
难为母亲了。六十年前的女中学生
思维在旗袍上打折,在英拉格手表上
发夜光。欧洲自行车外圈
五十年代革命路,左右卷舌,莫名打漩。
耳朵问题是一辈子的问题,声音的胆子
在耳障中闪电、打雷、转弯,成为
高调与危塔。智慧于死亡前夜,把警惕
松弛成一声,体面的感冒。
何必呢母亲,你倾倒的,已经流回了你
而沉桶的隐秘,还在蝴蝶梦中
想着突围、安全、碑,和墓志铭。
你的母亲,我的外婆——
最初的农家女,最后的黄肿病——
中间一直是中间:
爱情、操心、跳塘未遂
2012.2.20
5.蚯蚓之舞
鸟的舞
排开雾
鱼的舞
排开水
人的舞
排开人
没有比蚯蚓
更困难的了
蚯蚓的舞
排开土、排开大地
蚯蚓的舞
排开地狱,和亡灵
为了这天塌地陷的柔柔的一舞
蚯蚓把体内的骨头也排了出去
2015.6.4
6.送行诗
一月两次赴渝。高铁很快一一
快过了一个人的生命,又很慢
一一慢过了我捂咳不出的悲伤。
一闪而过的风,刀子样
将窗外的物事割脱了形
像细胞、化疗,将一个人的尊严
打成鬼,又打成人一一就是不打成
我少年镜中的原形。死亡
从牙痛开始,在入冬的海南起火
在一个人的身体里
标注逗号、句号。这个人居重庆
是我幺爸,叫魏堂阶。
这个人的堂子里,牵连着满满的金玉
而我,正是玉的儿子。现在
堂子没了,整个重庆的气场全散了
一一江雾怎么忙碌,都是虚构。
2019.1.15-22
7.清明诗
清明是一座山
我们在向阳的一面进入阴历
我们摆酒,上香,下淅淅小雨
对着一堆土,细捻亲人的慈良、清明和伟大
清明这座山上
我们在背阴的一面进入阳历
我们喝酒,纵歌,拼舞
用郊外的踏青,为春天开光
这座叫清明的山
多少年了,不亏不盈,不悲不喜
笑声只与泪水持平
生死只与大地相当
2019.10
8.那么多草原诗
那么多草原。那么多草原的辽阔
没有哪个,躲避得了
一把刀的干旱、狭窄。即便脾气钝得
葳蕤一样麻木、天边一般模糊
也吃不住一把刀的锋利与
风头。那么多草原,冲在最前边
断在最后面,还是保护不了
自己的牛羊,那奔跑的国土。那么多
高高大大的牛羊
伏得比冬草比大地的恐惧还低,依然被风——
刀子的耳目,一望天际发现
有一天,我看见了看不见的地方
看见牛羊的筋骨和风的膘肉
在刀子的血槽里运动、喊天
变成攥握刀子的手。看见
刀子以反走、疾退的方式
步步逼近,深入草原心脏
连刀柄都陷了进去
2020.9.14
9.一列火车可以打多少把菜刀诗
一列退役的绿皮火车
可以打多少把菜刀?一把菜刀
有永远切不完的菜蔬、动物、砧板
和日子。永远磨不尽的铁。有
锋利、闪光——却从来没有
最锋利、最闪光。一把菜刀
除了切切不完的工作、责任和约定
还可以切割其他一些物事
——这是它的副业。但有时
让它一夜成名的,把闪光变成寒光
寒光变成闪光的
让它抵达一生中最锋利的高光时刻
罪恶时刻的,恰恰是它的副业
这种认识,我也是这几年
才具备的。看见菜刀
过不了火车的安检
我会突然想到什么,心头一阵紧缩
随后又松弛下来。混迹乘客队伍
一步不落,坦然过关
坐在火车上,又突然有一种感觉
那是坐在刀鞘中的安泰
2020.9.14
10.读安图内斯写一首造船诗
他一直在造船。部长夫妇
女管家、厨娘、园丁、猫头鹰——
整个庄园,都在忙碌,他一直在造船
帕尔梅拉镇、葡萄牙、康乃馨革命
都在忙碌,他一直在造船。他也
忙碌,众目睽睽,他在
庄园仓库忙着造船。他要赶在大逃亡前
把船造好。一旦枪声反目
像阿尔萨斯狼犬一样扑来,他就乘船逃走
逃到哪里不重要,即便逃进
中国商人的陶瓷也无妨
他是庄园少爷,部长唯一的儿子
叫若昂。庄园所在的帕尔梅拉梅镇
除了若昂的河流,并没有
事实上的河流。因为至死
他都没有把他的诺亚方舟造好,所以
河流总在他计划逃去的地方吃枯草
也不肯抬头,跑来庄园
吃汹涌的鲜花。若昂身份高贵
却低微得一事无成,即便
他热衷的造船伟业,也被那位
倾心木作的中国皇帝,甩了好几条街
2020.10.18
11.沱江十七行
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有两座山
一座叫家,一座叫国
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有两条河
一条叫父亲,一条叫母亲
我的母亲河
有一匹马的长度,一颗星的宽度
沱江是她胳膊肘向内拐的名字
我的母亲生在那里
离开水边七十多年了
一出口,就是沱江的声音
听过太多的声音
最好听的,是母亲的声音
从未见过外爷、外婆
夜深人静,我在声音里看见了他们
他们,还有卵石和鱼
一声不吭,在声音里咚咚走动
河水分走两岸,向山上爬去
2022.7.14
12.兴隆湖遇水杉
这个冬天,最美的湖
是红色倒影出来的。这个冬天
最动人的红,是水杉给定的。用
初红的陈香,为水杉划桨
是乌桕为姐妹的新年
做的一个好梦
我看见,一些湖风从针叶的篦子穿过
一些时光穿针引线。掉落的部分
被一张阔叶接住
反飞成站满水杉的鸟鸣
我看见,冬水与植物
正用化石,换算古老
2024.1.11
《北斗诗苑》编辑部
顾 问
陈广德:一级作家。中国作协会员。在100多家报刊发表作品800多万字,已出版诗集、散文集、随笔集12部。获《人民文学》《诗刊》《人民日报》等200余次诗歌大赛奖、江苏省"五个一"工程奖、亚洲微电影金海棠奖最佳编剧奖。
路 东:诗人,作家,独立学者。1979年开始写诗,著有诗集《睡眠花》《不俗即仙骨:草圣林散之评传》等,现居南京。
张宗刚:南京理工大学诗学研究中心主任、研究员、副教授、文学博士、硕士生导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江苏省散文学会副会长,江苏省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美国爱荷华大学访问学者,《江海诗人》主编。主要从事当代诗歌、散文、小说的研究与批评。
海 马:本名王勇。诗人,散文家,评论家。1966年5月生,江苏南通人。毕业于南京大学中文系,文学博士,哲学博士后,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当代文学研究会理事,江苏省鲁迅研究会理事。出版诗歌、散文、评论等各类著作8本,发表各类作品数百万字。
沙 克:一级作家,文艺批评家,主任编辑。上海大学、澳门大学、北京大学等高校兼职教授、研究员、访问学者。现任中国文化管理协会文学艺术工作委员会会长,《中国文艺家》杂志副总编辑、艺术总监。出版诗歌、散文、小说、文学艺术评论等20多部著作。
总 编
高 翔:笔名野村、高瞻远,资深媒体人、诗人、影视编导。1982年发起创办南京大学“南园诗社“并任社长。大学毕业后,先后在新华日报社、扬子晚报社、华人时刊杂志社、新华社江苏分社等新闻机构任职。1986年,作为核心策划人、发起人,创建了名闻遐迩的“诗人角”。著有个人诗歌专集《空地》,作品入选多部诗歌选集。
主 编
雷 默:出生于江苏海安,现居南京。20世纪90年初提出“新禅诗”,并进行写作实践。著有《新禅诗:东壁打西壁》《雷默新禅诗精选》,作品在国内外多种文学杂志刊发,并收入多种重要选本。“悟空证实,由实及空”是其诗学核心,倡导汉语诗歌写作“化古、化今、化欧美”。
责 编:陈 娴
美 编:孙静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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