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江浦县及其周围地区,有许多含“”字的地名,比如“长”“胡”“杨家”“唐家”……这些地名中的“”字,方言里是指大而深的山谷,这些“”的两侧平地或坡地,能种植,也能供人居住,日久而成聚落,成“里人家”。这个字方言读作“讧”(hong4)。

  “”字大约是民间生造字,即所谓俗字,查各字典,包括古人《康熙字典》、今人《中华大字典》,皆不见“”字。查旧江浦县地方文献,最早将“”字用作地名的,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詹其桂等编修的《民国江浦县新志稿》(南京出版社编入《金陵全书·甲编·方志类·县志》影印出版),该书收有地名“唐家”“胡家”,共两处。

浦口区星甸街道后圩村

  光绪十七年(1891)刊印之《江浦埤乘》不见“”字。但该书卷二有地名“孙家衖”,卷三十七《古迹》载:“茶亭,旧在治西孙家衖口。”1987年编印之《江浦县地名录·星甸镇》收录有“孙家”词条,《星甸镇地图》上有标注。《江浦埤乘》卷二《山水》有“煤衖山”名,谓“山在治西北三十八里,旁有煤井。乾隆初,溧水民刘芳请于上官,欲在此开矿采煤,遭当地居民反对,江宁知府沈孟坚力陈其‘五不可’,遂废议,勒碑永禁。”

  《江浦埤乘》作者没标注“衖”(今简化字为“巷”)字读音,但这两处用字,显然其音义皆不作“巷”字,而相当于俗字“”。

  今安徽省含山县有村名“六衖”,僻处深山一隅,山脚有大型水库名“六衖水库”,该村民居、桥梁多用片状石头垒砌,今已开发为旅游景点,称之为“六衖石头部落”,这个“衖”字当地人读作“横(第四声)”(heng4)。

含山县:六衖村

  “孙家衖”“煤衖山”属地皆在今浦口区星甸街道,与含山县仙踪镇“六衖村”直线距离约60公里,很显然《江浦埤乘》里这两个“衖”字也应该读作“横(第四声)”。考虑到方言差异,以及方言语音的演变,“六衖村”“孙家衖”“煤衖山”这三个地名里的“衖”,音形义是相同的。(今含山读heng4,今江浦读hong4,表现为两地方言发音上的系统性差异)。这个“衖”字用法,大体是江北这一带古人(晚清以前)对这类地名用字的“共识”。

  清代以前地方历史文献里,能确认为相当于地名用字“”字的,目前仅见一例,解说如下:

  贺铸《庆湖遗老诗集》卷五,有诗题为《题诸葛谼田家壁》,诗序云:“地名,诸葛亮谼,在乌江北八十里,与江南石头城相望。戊辰九月赋。”

  “乌江”,指北宋和州乌江县,根据《诗序》“北八十里”,又“与江南石头城相望”,诸葛谼大约在今浦口区定山(顶山)南麓。

  作者自注“诸葛谼”是地名,诗集校注者王梦隐注释“谼”字:“音洪,《广韵》:大壑。”

  这样注释,虽有《广韵》的根据,但显然是不到位的。从题目来看,诗人题诗的人家不会住在“大壑”里,而是住在“大壑”(大山谷)的边上,也就是住在“”里。因此“诸葛谼”之“谼”应该注释为“大壑(山谷)两侧能住人的平地或坡地”。

  读这首诗,也可说明这户人家是住在“谼”(即俗字“”)里。诗云:


  晚度孔明谼,林间访老农。

  行冲落叶径,坐听隔江钟。

  后舍灯犹织,前溪水自舂。

  无多游宦兴,卜隐幸相容!


  此诗大意是:

  黄昏时我越过山谷间溪流,来到林间农舍寻访老农。策马于布满落叶的小路,休息时听得见隔江晚钟。后屋里农妇犹在灯下纺织,溪上水碓无人自舂。我早已没多少游宦兴致,择地隐居希望您能够相容。

  设置水碓,借溪水之力推动机械,用以舂米或磨面,明朝中期邑人庄昶隐居定山时候,也设置过这套设备,并欣喜作诗。可以据此确认,“诸葛谼”就在今浦口珍珠泉下。

  贺铸诗里的“谼”字,很明显,其字义、字音皆与今之俗字“”相当。

  查《康熙字典》,有“谼”字。《康熙字典》有关解释如下:胡公切(hong1),即读作“轰”音;字义“大壑”或“大壑名”,《庄子·达生篇》有“孔子观吕梁,悬水三十仞,流沫四十里,今谓吕梁谼”句。注引苏轼诗,并作解释:“河涨西来失旧谼,孤城浑在水光中。”诗人自注云:“仆在彭城,大水后登望谼亭,偶留此诗。”

  根据《康熙字典》,古代诗文里的“谼”字,实为清代以来地名用字“衖”或俗字“”之本字。

  因此,笔者建议含山、江浦等有关地区的有关部门,出台有关用字法规,即今后一律用“谼”字代替地名里的不规范用字“衖”以及“”。当然,此项用字法规公布前,须申报并经由上级有关部门聘请文史、文字专家论证并认可。


2024年6月4日


  注:

  ①沈孟坚:字赋亭,号敷亭,德清县(属湖州府)人,雍正八年(1730)进士,时任江宁知府。

  ②诗见王梦隐等《庆湖遗老诗集校注》第243页,河南大学出版社,2008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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