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次去福龙山寻找真武行宫遗迹。

  山距旧江浦县城西北约5千米,海拔为284米。相传此山为藏龙卧虎之福地,故名。东北与黄山岭相望,两山之间为黄悦岭(今名黄山岭)旧驿道所经之峪口。余枢《万历江浦县志》即有“福龙山”一名。明万历四十二年(1614)邑人建真武行宫于其巅,原名玄帝行宫,清雍正初改名玉枢宫。

  玄帝,即颛顼。《庄子·大宗师》“颛顼得之,以处玄宫”,唐成玄英疏:“颛顼,黄帝之孙,即帝高阳也,亦曰玄帝……年九十七崩,得道,为北方之帝。”道教奉以为神。

  真武行宫遗迹今历历可见。从山下至山顶,尚存几处残垣断壁和山路影子,山巅遗迹范围约500平方米。其余几处建筑遗存面积分别约有35、100、190平方米,山路遗存约3米。

  当初真武行宫规模宏大,设施完备,实为一处由十多座建筑组成的占地面积广大的以道教活动为中心的风景名胜区。据时任江浦教谕晋陵人陈廷策 《福龙山记》云:

  山距城可十五里而遥,趾渐隆起,两涧相夹,一水潺湲,为“一天门”。蹑矼而上,则“太玄宫”在焉,广与崇方 ,如上宫制而横倍之,楼橹飞动。直北丹壑玄崖纠合,聚依夹道,为“杏花村”,为“桃源洞”。宫左为“惠政祠”,近依野绿,远连天碧,若淡若浓,亦一胜境也。迤逦而上为“依榔亭”,嘉花美竹,交荫其旁。稍西为“二天门”,为“土神祠”,怪石巃嵸,杈桠百状。复折而东北为“三天门”,两旁为“小憩庵”,四顾江练若环,而秣陵天阙、天印、钟山出没隐现于烟云杳霭之间。又东为“灵泉亭”,泉故在山麓穷处。诸役取水苦于回远,一日,忽石碛中泠泠出,凿之得甘泉焉,故名。直上,径仄而陡,忽转平衍,为“玉虚宫”。门制洞敞,从基至阶,摄齐 经两庑而升,即“玄帝上宫”也。圣像具庄严相,侍卫森列。覆以琉璃,饰以金碧,碝磩铆砌 ,靡不绮错 。列钟虡 于中庭,灿金花于端闱,排雨吐霓,纳光激景,神居福地,于斯为胜。其右为“香积堂”,其左为“天符室”,室东北隅“小蓬壶”,窥牗而环滁诸胜隐隐在望。


(福龙山真武行宫图,见余枢《万历江浦县志》)

  陈廷策在任期间,正赶上此道观的建造过程。已是万历四十三年(1615)春,“是时仆乡友为琅琊山酿泉 之约,走马赴之,越三日返,过黄悦岭,见土人薙草者、畚锸者、舁石上者累累,问之,则曰:“此山名福龙,众居士筑玄帝行宫其上。”仆于时即摄衣觅山后路,攀萝上,未半小喘,及巅数十步,甚不任趾,挽而登至,则积石相枕,或立或仆,或喷或吐,不可缕指。稍前,广袤数十丈余,平立环眺,万峰罗列。讯之土人,其蹲立踞睨、突兀露龈者狮山也,其迂回蜿蜒、俛耳濡齿者象山也。其余西华、皂纛诸峰,趋揖拥护,若天造然。而是时众居士方且树臬测景,规之,矩之,水之,悬之,鸠工聚材,业已云集久之。”

  关于此道观建造之缘起,时人胡汝直《福龙山记》交代得颇为清楚,其文略曰:

  供奉真武大帝香火之盛,时有二焉,一为太岳(武当山),一为白岳(齐云山),然而山川之险,舟车之费,即力能至者犹苦之,而力不能至者盖不无抱憾也。“吾浦,畿甸首邑,南北孔道,俗故嗜善而敬神,士女岁往来两岳(即太岳、白岳)不辍也。会望气者谓‘县北福龙山异云团结,佳气郁葱,斯当为真人宫乎?’而村氓亦时见披发丈夫仗剑岩阿之上,侍从印纛,俨然世所崇祀者,相诧以为异,而遍告境内居士,遂建行宫于其巅。”

  披发大丈夫,正是真武大帝的神像特征。原来,建造福龙山之真武行宫之用意,一为免除当地信徒跋涉远赴之辛苦,一为响应“村氓”所见披发丈夫屡屡显灵于福龙山巅之祥兆。最早倡议者,据陈廷策记,为太仆陆公,而时任江浦县令余枢亦乐见其成,而合力成就此项宏大工程者则为“众居士”也。其中,乡耆张可继、王继成、聂寰、朱文胜,太学生丁明征、周尚臣,邑民聂宜、王执中等出力最多。

  陆公讳在廷,浙江嘉兴平湖县人,以父荫官至南京太仆寺丞。

  福龙山巅所呈现各种异象,当然只能为“村氓”所传信,若说是倡议者故意制造的舆论,也未必不是事实。但不管怎么说,福龙山道观建成后,香火极为旺盛,不但本地,就连周围数百、上千里地,都有信众不辞旅途之苦前来烧香叩拜,每天来登山者熙熙攘攘,达成千上万之多,三月三日为真武大帝诞辰,人山人海,多达数万人!以至于该道观建成之明年,即予以扩建,于主殿前另造“拜殿”。

  另造“拜殿”事,胡汝直《福龙山记》文曰:

  “其以祈福至者,青徐、淮泗、吴会、楚徼之众,日千万计,正殿三楹至不容旋趾,故复增拜殿于前,中铸炉瓶,重千斤,工始于乙卯(1615)三月,至五月告竣。爽垲壮丽,金碧绚耀,兹山之胜,得是而完且美矣。”

  经一建再建,福龙山真武行宫至此完且美矣,庙貌巍峨,香客如蚁,与太岳真武行宫、白岳真武行宫鼎足而三。县令余枢偕同教谕陈廷策等官员多次登山祭拜,并取县内羡田若干亩,为供香火。当时著名人物多有来此参观、礼拜并题额者,仅其正殿额,即有徐宏基题“即武当山”、焦肱题“化阐中枢”、朱之蕃题“紫霄驻节”、汤宾尹题“碧海琅霜”、晏文辉题“斗南司命”、陆在廷题“天枢显化”、郎文焕题“巩护神京”、余枢题“灵拥神京”、丁遂题“龙山福地”、叶聚义题“开天显祐”、陈应元题“万灵呵护”,等等。

  福龙山除了香火之旺,并有登临眺望之美。胡汝直《福龙山记》描述道:

  “登而四瞩,前列一山如香炉,左右拱卫如展旗,如张翼。又前则洲渚,极目两水夹之,俗名穴子河,即古所称白鹭洲也。三山半落青天外,亦几案间物耳。后则环滁诸山,高矗霄汉。东而钟阜、句曲,西而孟泽、鸡笼,其秀尽可揽撷。大江潏荡,帆樯上下,又若醒游人之倦目,而与江山争丽,洵仙灵之奥区哉!”

  福龙山道观正殿,名“玄帝上宫”,其左特建有“天符室”,用以存放一件名为“天符”的宝物。这件宝物为江浦县诸生林登俊捐献,其来源十分神奇。林生作文记述了这个神奇的故事。大意如下:

  嘉靖末年,其祖父林应鹏在河南开封教书,遇见一老道士捧一铜符,篆籀苔蚀,字文莫辨。老道作揖而后授之曰:“余乃九真观道士也。此龟顾蛇环者,后五十年当作宝江乡。君其勿忽!”言毕飘然而去。祖父异其事,持归,供奉于香阁中,至今已传三代矣。至叔父中举之明年,岁在癸丑(1613),好道者张可继、王继成、朱文胜诸友人揽北山之胜,谓地当南京屏障,非玄武不得当也,议请县令余枢先生祠之。余先生雅欲崇祀北山,以为境内之重,遂经营而鼎建焉。诸善信如徐魏公、陆太仆辈,闻风乐施,不期月而宫成。某夜,余伯父梦见黑衣老人遥呼曰:“子忘椟中所藏符耶?”相视一笑。伯父惊醒,急从尘龛中检出,拭之,光芒溢纸上,乃知玄帝之灵默默有在,且应“后五十年作宝江乡”之语。

  道士授符,并寄语“后五十年当作宝江乡”,五十年后梦见黑衣老者提醒归宝于山,符为龟顾蛇环,此正为北方神玄武之象。诸生林登俊笔下的这个故事实在离奇,难以置信。然而林生本人却是可信赖之人。据《江浦埤乘》,林为江浦县白马乡人,热心地方公益事业,崇祯年末,流寇李自成来攻江浦县城,林生协力守城有功,巡抚张国维为之申报功勋,朝廷奖授通判一职,而林生不肯出仕。顺治间,清廷敕令地方采访人才、山林隐逸,知县沈之澜、刘天泽、齐敬修先后推荐林生,均固辞,以隐终。

  一个可信之人,写了一个不可信的故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四百多年过去了,今人已难以捉摸;一个规模宏大、拜者如云的道教建筑群,四百多年过去后只剩下零零星星的遗迹,其间缘由或许倒是不难理会。

  2022年7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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