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画家,我一见如故。他用含蓄的灰调子表现明朗的阳光。

  但我在1990年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在1967年去世了。那是我在青岛中山路新华书店的外国原版图书展中看到了一本他的画册,一翻开就被吸引住了!但看看售价:85元,对那时的我来说太贵了!翻看了半天,只好遗憾地放下。但手上放下了,回到八大关的住处后,心里却放不下,于是第二天又返回中山路的书店,把它买了回来。

  霍珀以画“房子另一边的阳光”为特点,他和凡高对阳光都有独特而敏锐的感受,凡高的阳光是燥动不安的,霍珀的则是宁静致远的。他爱画黎明和黄昏,有一种透明的忧郁,一种浓郁的淡泊,那氛围从画面上弥漫而出,把你包围于其间。这是一个孤独的画者,从他的画,你可以感受到他内心的清高和寂静,他的画仿佛在说:人是不可靠的,只有光才是他忠实的朋友!



★爱德华 · 霍珀在工作室

/于1948年  贝伦尼斯 · 阿博特  摄影


        他的画在标新立异的世纪潮流中独竖一帜,在现当代画家们把物体的外形变来变去时,他始终不为所动。他喜欢厚重的建筑,看似老老实实,但绝不呆板,只要有阳光从外部射入,或者灯光从内部透出,原本僵硬的墙体立刻就有了生命!

  他的画既有亲切又有不屑:对平凡事物的亲切,对哗众取宠的不屑。他画里的人物,沉静、孤寂,都有一种茫然的感觉。他的画被评价为现实主义,而我觉得恰恰是不愿与现实妥协的理想主义。他画的裸体,很少性感,似乎只为让女人的身体在阳光中沐浴。

  他一生只喜欢两种东西:厚重的建筑和透澈的阳光。他用色与形表达对阳光的感受,就像用文字去表达,不仅仅是意识流或者魔幻一下就能花稍地解决的,而在于一种独特的领悟和感受。他的画上原本不过是一些极平凡的事物和景象,可一有阳光介入,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有几个我很喜欢的画家,和他们好像冥冥中有一种缘份。

  比如大卫·霍克尼,我在国内买了他的画册,至西班牙去玩时,就在毕尔巴鄂的古根海姆美术馆碰到了他的大型画展。

  比如蒙克,在挪威奥斯陆我特地留了半天时间要去看他的纪念馆,结果碰了火车站的工人罢工,存不了大行李箱,不方便拖着大箱子去,只能遗憾地放弃。后来也是在西班牙的马德里的提森美术馆,碰上了蒙克的回顾展。

  同样也是在提森美术馆,我在另一次西班牙之行遇到了爱德华·霍珀的回顾展。我那本珍爱的画册上的画面,大都实实在在地挂在了我对面的墙上。

  霍珀的画册上有一些关于他的生平和他的作品的文字,作者是一个叫谢丽.玛克的女作家。在只翻画看而忽略文字介绍的多年之后,我终于借助翻译笔和辞典把这些文字翻了出来。节选一些在下面吧——



★爱德华 · 霍珀/海边的房子


  爱德华·霍珀,被许多人认为是二十世纪美国最重要的现实主义画家。可能被看作是美国最流行神话的一个例子:是所有美国人都喜欢的从卑微到成功的故事,或者至少从最初的起点上升到了专业的顶点,这是一个可能吓坏霍珀本人的特征表述,因为他把自己视为是隔离于美国社会和美国艺术主流之外的非典型状态。然而这位以孤独为自我风格的人声称不知道他的作品受到过什么重大的影响,并且否认他的艺术有任何比“画房子另一边的阳光”更重大的目的。他被称为美国伟大美学传统的典范和继承人,就像杰出的美国画家惠斯勒.荷马和托马斯.埃金斯。霍珀的城市景观和小镇街道场景,乡村农场和道路,保存了不可思议的二十世纪美国肖像, 在现代生活快速发展时,留下了许多美国人的情感——就像他们的祖先在草原上的家园一样的孤独感。



★爱德华 · 霍珀/阳光下的人


  在1905年,还是一个学生时,霍珀开始在C.C.菲利普斯广告公司工作,这公司由纽约艺术学院的前学生创立。几乎立刻地、而且持续地,霍珀讨厌这种工作,他回忆起他会在街区里走了一圈又一圈,才能强迫自己进入办公室。1906年,由于他父母的资助,他暂时从商业艺术世界中逃开,坐船去了法国。至少一个世纪,美国艺术家们感到需要去欧洲朝圣,在1906到1910期间,霍珀到访欧洲三次,以住在巴黎为基地,到德国、荷兰、英国和西班牙去短期旅行。在这些旅行期间,霍珀的孤独倾向变得更明显了:不像他的大多数同时代人,在法国时他不和任何人一起学习,也不是艺术圈子中的一员,看起来没有受到任何新时尚运动的影响,比如野兽派、立体主义和未来主义。他后来说,当他在那儿时“一点不记得听说过毕加索!”

  似乎就是在巴黎,他说他的最高目标是“去画房子另一边的阳光”,第一次认真地开始去研究和实验捕捉光线。 “这光”,霍珀后来回忆道,“不同于我已经知道的任何事情,这影子是发光的,更多地反射了光,甚至在桥的下面,仍有一定的光度。”

  回到美国,霍珀发现事情“糟糕、粗糙和夹生”,还徜徉在巴黎的印象中。值得注意的是,他的一幅油画在1910年的独立艺术家展览上进入了卢浮宫,1912年,他提交给展览的作品五幅中有四幅是巴黎的场景。在1913年,霍珀提交了一个美国场景《航行》,给军械库展览,当这幅画以250美元售出,霍珀的路看起来走出了他所讨厌的商业插图世界,但是他不得不把接下来的十年花费在商业艺术中,因为没能卖出另一幅画,直到1924年布鲁克林博物馆以100美元买了他的《曼萨德屋顶》。



★爱德华 · 霍珀/阳光的第二个故事


  在他的水彩画中,他创造了一个自己拥有的世界。在惠斯勒·荷马画过海浪的地方,霍珀画海岸边的岩石;在他的夏季画伴们画港口场景的地方,霍珀朝向内陆,画格洛斯特意大利区的铁路道口和小工厂,当他画船的时候,经常不选择它们的甲板和烟囱,构图和他的曼哈顿屋顶场景没什么两样。在巴黎时,建筑抓住了他的幻想,继续保持住了他的注意力,1923年开始他画了一个新英格兰画廊的房子很快就以“霍珀的房子”闻名:白色农舍房子,华丽的维多利亚式哥特式建筑和有着第二帝国风格遗迹的曼萨德屋顶。那一年另一个年轻的艺术家约瑟芬·维斯特列·尼维森,说服霍珀提供一些他的水彩画给布鲁克林博物馆的展览,更重要的是,她说服博物馆去看一看霍珀的作品。博物馆接受并展出了六幅霍珀的水彩画,批评家们终于大加称赞(完全忽略了尼维森自己的画作)。霍珀41岁,终于启动了他的职业画家生涯。下一年,1924里,有些事对霍珀来说是奇异的年度,一月,布鲁克林博物馆买了《曼萨德屋顶》,这是从《航海》之后艺术家第一次卖出画去,上一次是11 年前的军械库展览。七月,霍珀和乔.尼维森结婚。十一月,纽约的弗兰克K.M画廊举办了霍珀水彩画的个展。所有参展的11 件作品和后来又增加的五幅全部售出,霍珀立刻就放弃了商业艺术家的身份,他终于知道他将以他的绘画来支持他的生活了。



★爱德华 · 霍珀/科德角的早晨


  从1924年到1967年他84岁去世,霍珀和他的妻子乔居住在位于纽约华盛顿广场北3号的四楼平行式住宅,他们住的地方还有新英格兰的海岸。1927年霍珀买了一辆汽车,有了远处的旅行,1929年到南卡罗来纳,1941年到更远的西部,1951年到墨西哥和西南部——有一辆车帮助霍珀打开了看美国的视野,虽然,很典型的,他在旅行中选择画的不是美丽的景点,而是路边加油站、乡村汽车旅馆和铁路道口。

  从1934年起,几乎每一个夏天他们夫妇都在科德角的南特鲁那里霍珀自己设计的房子里度过。在这房子里,就像在他的画里一样,霍珀对装饰绝不含糊,留出了没有多余装饰的空白。这房子由一条穿过沙子的草率的小路抵达,当地人猜测是他们的吝啬还是他们的厌世使得他们从来不铺路。

  在他们纽约和科德角的家中,霍珀夫妇过着斯巴达式的生活:朋友们回忆,他们辛苦地爬上纽约寓所的74级台阶,只是到达了一个陈设稀疏和用煤炉取暖的工作室,很多年霍珀把煤搬上四楼,在他生命的最后的十年里,他用升降机来干这件事。如果朋友被留下来吃饭,经常或不经常,那饭是直接从罐头里拿出来的。

  在乔身上,霍珀发现了他的补充——看起来是遇到了他的对手。乔的政治原则像霍珀的一样保守(他投票给威尔基,反对罗斯福),他们几乎在每一个方面都形成对照:她娇小而他高大;她不稳定而健谈,他沉稳而寡言;就像她曾经提到的:“有时候和埃迪交谈就像把一块石头扔进井里,除了它触底时不会有呯的一声!”有人说这是必然的,乔·霍珀说得太多,爱德华·霍珀就没有必要说了。如果乔绝不让她的个性服从于她丈夫,但她的确把她的事业让给了霍珀。她坚持让霍珀画中的每一个模特儿都是她,《少女》,《西部汽车旅馆中的女人》,和《阳光的第二个故事》中的女人都是乔。当岁月流逝,霍珀的初步草图中显示乔的身材已经松驰,但她通常在最后完成的画中变成一个年轻的角色,就像《纽约电影院》中的引座员。



★爱德华 · 霍珀/夏日阳光


  在1933年,现代艺术博物馆给霍珀办了他的第一个回顾展,评论家阿尔伯特. 巴尔当时在《目录》中写道:“爱德华·霍珀的故事充满了奇怪的反常现象。他现在很有名,但是二十多年前他的艺术家生涯鲜为人知到了神秘的地步。他现在是一个名画家,但他首先是以一个蚀刻者的身份得到广泛认可。他现在以风景和建筑画闻名,但是他的学生时代专门致力于人物画和插图。他现在着重是以画美国风景和建筑闻名,但是他最初对风景和建筑感兴趣是在法国。他的艺术是令人惊讶的,有这样逆转中的幸存,现在应该显示出这样有个性,这样确定和持续。”

  个性,确定和持续:这些是能总结霍珀的最好的词,但是词语只能走这么远了。正如霍珀自己说他的生活和作品,“所有答案都在画布上”。最终他“超越了欧洲”,发现了他成熟绘画的主题——“美国的物理面孔,在城市,小镇和乡村”。就像评论家古德里奇说的那样,“很难想象还有哪个画家比爱德华.霍珀能更在他的油画中表现出美国的品质”。在“美国场景”运动中,一些评论家把霍珀放在格兰特·伍德和托马斯·哈特·本顿旁边。霍珀本人则不同意,他曾说,“我认为美国场景画家们在画美国,而我一直想做我自己。”

  霍珀确实把他“做自己”的专注给了他的绘画,不管什么场景,气氛都是意料之外的统一。表面的主题也许是一个浪头上的小船,一个灯塔,小山上的海岸风景,南特鲁的驼峰状的小丘或海边神秘的房子,但是真正的主题是霍珀对他主题的感觉,和用光来定义这个主题的方式。无论是光打在灯塔的一侧,飘在海浪中的船帆,或用海洋的感觉充满并越过科德角的小山,确实都是这样。



★爱德华 · 霍珀/夜的窗


  在《海边的房子》这幅画里,霍珀强调的不是海,而是由房间和射入房间的光线形成的几何形状。这房子与其他一些“霍珀式的房子”——比如《科布的谷仓》,《远处的房子》和《莱德的房子》——分享了一种几何形式的感觉,这让他在一些人眼里看起来更像一个抽象艺术家,而不是“做他自己”。这可能就是当流行艺术家吉姆.迪恩说起霍珀“在超现实主义方面比马格里特更令人兴奋”时,想到的是那幅《海边的房子》。

  在一些他早期的画作中,像《美国村子》,《扬克斯》和《夏天街道》,人被显示为细小、微不足道、不相干的体形。在画中,你不会弄错的焦点是在建筑,而不是在人。《星期天清晨》和《药店》看起来呈现了城市生活的空虚;《药店》的窗子像《星期天清晨》中的街道一样空洞沉闷。在这些画中,以及在《接近城市》和《上午七点》中,有一种批评家称之为“倾听特质”的东西,一种弥漫的寂静。这种寂静感就像他使用光线一样,是霍珀所有作品的特征。在他那些焦点是人物的画中,霍珀的寂静也许更能被感受到。

  古怪的是,霍珀几乎没有表现出二十世纪美国城市最鲜明的特征:摩天大楼。他把他自己限制在城里一座被截短的高层建筑里,他的画显示了他对强烈对角线构图的喜爱。马克.罗斯科曾说,“我讨厌对角线,但我喜欢霍珀的对角线,它们是我唯一喜欢的对角线!”



★爱德华 · 霍珀/夜鹰


  《夜鹰》,也许是霍珀最有名的画作,已经有了更多的解释。虽然通常被认为是霍珀表达孤独感的最精髓的作品,有些人得到暗示认为这对夫妇与坐在他们侧面的孤独的人物形成鲜明对比,应该被视为温暖和亲切的表达。另一些人认为《夜鹰》是社交娱乐场所,将这边餐厅的严厉的现代风格和它街对面的老餐厅进行了不恰当的对比,觉得橱窗里有老式收银机的商店代表了更安全的世界。还有人被暗示认为《夜鹰》是受到了海明威小说《杀手》的启发(霍珀喜欢它到了甚至给它的作者写了一封粉丝信)。霍珀自己对于《夜鹰》的评价典型而简明。当评论家凯瑟琳·库问他是否不认为这场景是“孤独和空虚”的时,霍珀回答道,“我不认为那是特别的孤独……但在无意识中,我可能在画一个大城市的孤独”。毫无疑问,霍珀的城市生活场景的很大一部分吸引力,它们最深刻的意义说来是从艺术家的无意识到观众的无意识。



★爱德华 · 霍珀/两个喜剧演员


  乔·霍珀曾经说过她丈夫“永远画不出一个漂亮的女孩”,这么有胆量的一句话居然自于从1924年以后,以自己一身代替了霍珀所有女模特儿的人。也许就算这样,霍珀多年来画过的女人还是比男人多得多,霍珀的女人,就像“霍珀的房子”一样,有一种强烈的相似感:充满失败感的,雕像式的,心事重重的,不能接近的。这些女人最经常的是单独出现,像《星期天早晨》和《西部汽车旅馆》,虽然在这两幅画中,就像他常画的那样,观众会有一种与一个看不见的人物分享场景的感觉。在《星期天早晨》中,这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窥视者;而在《西部汽车旅馆》中,则暗示着这个女人还有同伴存在。

  在《阳光的第二个故事》中,一个年轻女人(霍珀和乔在他们的日记簿中给她起绰号为“图茨”)坐在阳台边缘,身体绷紧地前倾,似乎朝向更远的世界。在背景中,椅子上坐着一个年纪大的女人,看起来在生活中是孤寂的。关于年轻女人的一切,她的姿式,她的眼神,她的服装,暗示她(就像夏天的年轻女人一样)渴望拥抱生活,而年长的女人似乎已认命地看着岁月流逝。当霍珀被问及《阳光的第二个故事》时,他甩开这幅画的心理含义:“这张图就是试图画阳光——仅只白色,没有或几乎没有黄色的因素。而任何心理学上的想法将由观众提供。”

  霍珀对光的执着是恒定不变的,从他在巴黎时最早的草稿到他到数第二的画作《空屋子里的阳光》。霍珀作品标题中包含“光”这个词的名单:《加利福尼亚的阳光》,或《早晨的阳光》,或谈及一天中的某一个时间(《上午七点》),这些可以无限扩展。

  在震惊于发现用了一生的时间,去否定了大部分归加给他作品的意义——在他的画中你看不到任何叙述之后,某种东西出现了,霍珀的最后一幅画是明显的说教。当他画了《两个喜剧演员》之后,画家的健康垮掉了,这幅画有意地成了他和乔的告别词。霍珀和他的妻子就是这两个喜剧演员,这幅画展示了这对夫妇沐浴在聚光灯下,在他们身后是黑暗,是死亡终极的黑暗。这幅画就如霍珀的说法“世界就是一个舞台”,这也是他以最后一躬来谢幕。


——刊发 | 长三角美术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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