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宗周”与“成周”、“西周”与“东周”,是两组不同的时空所指,“西周”“东周”是指战国时期成周洛邑周边的两块领地。

  周成王去世后,接任的周天子先后是:康王—昭王—穆王—周召共王(公元前841年)—懿王—孝王—夷王—厉王—周、召“共和”—宣王—幽王。

  到了周幽王二年(公元前780年),“西周三川皆震”,(《国语•周语》)那里出现了罕见的重大地质灾害。因为大地震,导致岐山崩塌,出于岐山的泾水、渭水、洛水三川水源枯竭了。周朝大夫伯阳父(亦作“伯阳甫”)根据自然规律断言:“周将亡矣。”这位敢于说真话的伯阳父,应是姬周王室的士大夫,《史记》“集解”引唐固语云:是指“周柱下史老子也”,但决不是指那位留下《道德经》五千言的老子李聃,“柱下史”一职是专门管理朝廷档案的大知识分子,可以说是最早的国家图书馆馆长。

  周幽王因嬖爱妃子褒姒,为博褒姒一笑,经常玩“烽火戏诸侯”把戏,致使失信诸侯国,在西夷犬戎入侵时,因无诸侯相救而被犬戎杀死在骊山脚下。犬戎人“尽取周赂而去”,把周王朝在丰镐的资产家当全部掳掠一空。

  周室元气大伤,不得不迁都,这个任务落在了接任的周平王身上。

  从周武王到周幽王,周王朝已经走过257年历程了,已经开始出现衰败周期。

  后来,人们将周王朝在丰镐定都的这段历史称为“西周”,将周平王东迁成周洛邑后的周王朝称为“东周”,从而导致将战国时期,在周天子脚下,在洛邑曾出现的“西周”“东周”给淹没混淆了。历史上的“东周”“西周”概念,应是在周平王东迁后才出现。

  从大的时空上来讲,在丰镐建都的周在当时称“宗周”,但被后人称为“西周”,包括宋代人刻印、传为春秋时期左丘明所作的《国语》;而在洛邑建都的周,在当时虽称“成周”,又被后人理所当然地称为“东周”了。

  但是,历史上的真正西周、东周,其地点就在成周洛邑附近,是依照洛邑为中心来划分的。

  我们还是要把那一段历史耐心地理一下:

  周幽王的太子宜臼因遭褒姒迫害而逃到申国,他的外公申侯联合曾侯、许文公及其他诸侯国力量,重立太子宜臼为周王,是为周平王。

  为了避免再次遭受犬戎寇掠侵扰,周平王“东迁于洛邑”,将都城从丰镐迁到亦已有250多年建城史的洛邑,那里的人们早已由殷商遗民而成了地地道道的周王朝黎民百姓了,这一年是公元前770年。

  周平王东迁洛邑,定都应是在洛邑的“王城”,而不是与平民混住的下都“成周”。

  周平王迁都洛邑前,洛邑与丰镐二京虽然东西相对,但洛邑的政治地位不可能与丰镐二京等量齐观,更不可能有“东都”之称,周王朝的政治经济中心始终只有一个,即宗周丰镐“二京”。

  平王虽然东迁,但在当时周人心目中,两地仍然属周王朝,区别仅在于都城一个是在“宗周”,一个是在“成周”而已。“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诗经·小雅·北山》用诗的语言已经将当时周天子的权势覆盖范围讲得很清楚了。

  成周洛邑虽然成为周王朝的政治经济中心,有了“东都”之誉,但周王朝还是原来的周王朝,不能因为有了“东都”就将统一的周王朝说成有了“东周”,从而又进一步延伸为将统一的周王朝给生硬地分为两半:西周、东周。这种历史笑话不能再续演下去了。“东都”与“东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地理概念。

  那么,“东周”“西周”概念是何时产生?其原始意义又是何指?

  我们寻绎历史发现,那是在周平王以洛邑为都城,再过了250多年,即到了周敬王元年(公元前519年)时开始产生了,与今人所言“西周”“东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因为,其历史已经进入战国时代。

  据《史记•周本纪》记载,公元前519年,周景王姬贵驾崩,周王朝内部产生权力争夺甚至杀戮现象。周景王生前想立长庶子姬朝(王子朝)为周天子,但还没有走完程序就驾崩了。而另一位王子姬匄(《史记•周本纪》作“姬丐”)的党徒坚决拥立姬匄为周天子,与王子朝“争立”,从而在周王朝一时出现姬朝与姬匄二人争夺周天子席位严重事件,并且前后持续时间达十几年之久。

  “子朝自立,敬王(即姬匄)不得入,居泽”。

  《史记•周本纪》这段记载告诉我们,姬匄后来在晋国人帮助扶持下,当上了周天子,史称周敬王。但因都城洛邑中的王城已被姬朝先占据了,姬朝又自立为天子,致使姬匄根本进不了都城洛邑,只得来到洛邑旁边的“泽邑”居住,将泽邑作为都城,在这里行使周天子职掌。

  现代有学者研究认为,周敬王此时所在的泽邑,就是洛阳附近的“狄泉”。

  一时间,周王朝出现了两个“周天子”,一个是姬朝,一个是姬匄;出现了两个都城,一个是周敬王所在的“泽邑”,一个是姬朝所在的“洛邑”。

  《战国策》“西周”卷有周敬王“徙都成周”,应是指周敬王后来又从泽邑来到了洛邑的下都成周,那是四年之后的事情。

  周敬王在晋国等诸侯国帮助下,再次向洛邑王城发动进攻,终于将姬朝的伪天子政权打败,姬朝被赶跑到了楚国,周敬王才真正得以入主成周洛邑。所以在《史记》中,紧接着出现了“诸侯城周”记载,诸侯国帮助周敬王加强洛邑城、主要是王城的防御体系建设。

  问题是到了周敬王十六年(公元前504年),姬朝之徒“复作乱”,洛邑王城又被姬朝占领,周敬王连“泽邑”也回不去了,所以只好又奔到晋国避难。

  到了第二年,在晋定公的帮助下,周敬王才又重新回到洛邑王城。

  到了战国周考王、周威烈王时代,出现了“西周桓公”“东周惠公”提法。

  《史记•周本纪》中,有“(周)考王封其弟于河南,是为桓公”句。其按语云:“自敬王迁都成周,号东周也。桓公都王城,号西周桓公”。

  这里出现的周敬王“迁都”字眼,应是上文所言,指的是周敬王四年之后,从“泽邑”城迁都到成周洛邑办公了。又同时出现了“东周”“西周”提法。由此可见,“东周”概念从周敬王开始产生,是相对于洛邑中的王城而言,而不是相对于周王朝西部的丰镐二京而言。

  根据《史记》“正义”引《帝王世纪》云:“考哲王封弟揭于河南,续周公之官,是为西周桓公。”

  周考哲王又曰“周考王”。由于周考王弟弟姬揭是“续周公之官”,加之封地是在成周西部,故称“西周桓公”。到了周显王二年,西周惠公“封其少子(姬班)于鞏,以奉王(室),号东周惠公”,应该是鞏地在成周东部所致。

  从此,在面积已经很小的洛邑成周京畿地块,有了东、西二周封地。《史记》注解按语引《系本》云:“西周桓公名揭,居河南;东周惠公名班,居洛阳”。

  由此可见,此时的“西周”“东周”是专指成周洛邑周边地带,是在周天子狭小的地盘中,从王畿切割出去的两块蛋糕。

  《史记•周本纪》又载,周王朝最后一位天子是周赧王姬延,于公元前314年立。“王赧时,东西周分治。王赧徙都西周”。

  《史记》“索引”明确指出:“西周,河南也。东周,鞏也。王赧微弱,西周与东分主政理,各居一都,故曰东西周。按:(汉)高诱曰:西周王城,今河南。东周成周,故洛阳之地”。

  《史记》还记载秦国要“借道两周之间,将以伐韩”一事,记载“东周与西周战,韩救西周”一事。从《史记》及汉唐史学家的论述中,我们已经可以明明白白地得出结论:

  周王朝出现的“西周”“东周”概念,最早产生于周敬王时期,地点就在今天的河南省境内,与丰镐二京所在的陕西没有时间与空间上的任何关联。

  汉刘向集录的《战国策》卷一是“东周”,卷二是“西周”,这也告诉我们,历史上的“西周”“东周”都是指进入战国时期的封地,并且是“东周”居前,“西周”居后。

  宋代鲍彪本《战国策》引《汉志》认为,东周君姬班居住在河南鞏地;又引《大事记》认为,东周惠公姬班是秉政洛阳,采邑在河南鞏地。说明在汉代人心目中,对东周、西周的主人和地域的理解是一致的。

  《战国策》在“东周与西周战”“东周与西周争”两条中,有“西周者,故天子之国也,多名器重宝”,说明当时的周天子仍居住在成周洛邑的王城皇宫中,守护着国之重器“九鼎”。

  “东周”卷的第一条就是“秦兴师临周而求九鼎,周君患之”。这里的周君是指周显王。

  宋人鲍彪本《战国策•西周》引言又认为:平王东迁之后,西周是指丰镐,东周指东都洛邑。周威烈王以后,西周指河南,东周指洛阳。现代人的“西周”“东周”概念,应该是受了宋人影响。

  《左传·宣公三年》有“成王定鼎于郏鄏”句。这里的郏鄏就是指“河南”。汉代高诱也认为,西周王城,今河南。可见到了战国时代,“王城”“郏鄏”“河南”三个名称是同一所指,指的是洛邑的“西周”。而高诱又认为:“东周成周”就是洛阳。自洛阳下都视王城,则在西;自河南王城视下都,则在东,故有了仅仅是局限在今日河南洛阳附近的“西周”“东周”地理概念。

  姬周王朝数百年,虽然出现诸侯征战,“杀人盈野”“杀人盈城”抢夺地盘现象,但都是在周天子眼皮底下发生的事。周天子自身安生立命的地盘是愈来愈小了,但周天子的大旗一只还树立着,没有倒。从法理上讲,周王朝应该始终是统一的王朝,接替周王朝的是秦王朝。“周秦”一词从另一个层面告诉我们,嬴秦是从姬周手里接过华夏权杖的统一王朝。

  对于周王朝,我们如果以平王东迁为分水岭,而又不与周朝的战国时代即已存在的“东周”“西周”相混淆,还是应该将平王东迁前的公元前770年前称为“宗周”,后一段称为“成周”较为合理。“宗周”“成周”相连相加,就是一个完整的“周王朝”。

  我们还是将“西周”“东周”概念,归还给周王朝的“战国时代”吧。

  束有春2025年11月17日于金陵四合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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