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咏成，1964年4月生，居武汉。毕业于华中科技大学，工学学士，工程硕士。诗歌及文章见诸《诗歌月刊》《中国校园文学》《长江丛刊》《统一论坛》《政策》《世纪行》《人民政协报》《扬子晚报》等报刊。曾获中共中央宣传部和全国政协办公厅颁发的好新闻奖(长篇通讯)。现任湖北师范大学文理学院董事长。


　　选自李咏成即将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诗集《活在人间的秘密》。


　　1、春花


　　迎春花开了

　　杏花和樱花开了

　　桃花和丁香花开了

　　各种各样的花都开了


　　花儿是一个代步电梯

　　春天拾级而来

　　荼蘼开了

　　春天就要离开


　　春天很容易虚度

　　花儿开得越是茂盛

　　越容易困顿

　　像那只孟加拉猫


　　睁开小憩的眼睛

　　我们的头顶

　　竟落下了梨花


　　2、秒针


　　长长的秒针，像一只长长的喙

　　扭转脖颈

　　反复啃食每一条生命


　　我们的肉身，都是时间的食物

　　秒针是一把餐刀，它分解我们

　　也分解光明和黑暗

　　时间咀嚼着一切

　　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秒针最后把时间也喂进时间的嘴里


　　时间死去了

　　秒针像一条断臂

　　孤悬于虚空之中


　　3、仓埠，仓埠


　　故乡有多好的名字啊，粮仓，码头

　　生长在这样的怀抱，应该是一件幸事

　　可是我的整个童年

　　都不知道什么是温饱

　　无法挺拔的身体，饿成一弯镰刀

　　只能在书本里收割知识

　　为了一顿饱饭，我一直谋划逃离


　　一道道方程式

　　把我计算成他乡的结果

　　流浪成为一首苦情诗

　　我用别人的方言抒怀

　　因为害怕给你丢脸

　　从来不用母语


　　多年以后才明白你的不易

　　通往汉口的漕运

　　开垦成一片薄田

　　所有成年的树木都砍去卖了

　　也换不回基本口粮

　　母亲含恨离去，因为消瘦

　　墓穴比生产队长的夫人

　　小了一号


　　如今我谋划另一次逃离

　　根须总也拔不出你的泥土

　　我体会到什么叫近乡情怯

　　一个离家太久的孩子

　　很容易走失

　　我拖着营养过剩的身子归来

　　像一名犯错的学生

　　我在母亲的坟前偷偷报出

　　半生不用的乳名


　　4、故乡


　　出游了一辈子

　　一直背负着故乡

　　每每经过一座小桥，趟过一条小溪

　　每每看见一片落叶，嗅到一朵花香

　　儿时的村庄就活灵活现

　　故乡一直都在眼前

　　是世界上最近的地方


　　思念了一辈子

　　都不能再回到故乡

　　故乡是秋天里一抹苍凉的月色

　　是诗歌中一个疼痛的词语

　　青丝掩盖白发

　　黄土埋葬亲人

　　故乡的旧时光被流水冲走了

　　去到世界上最远的地方


　　每一次远离

　　故乡近在眼前

　　每一次回归

　　故乡远在天边


　　5、桃花潭


　　桃花开在

　　万家铺子的酒瓶上

　　潭是一个杯子

　　酌满盛唐


　　一叶青莲

　　从江油漂流到泾县

　　江山千里

　　大不过李白的酒桌


　　小小的清弋江

　　在居士的身体里

　　穿肠而过


　　6、听评书


　　躺在床上听评书

　　睡意朦胧的我

　　在汉朝睡着了

　　错过了刘邦登基


　　清晨醒来

　　评书还在继续

　　韩信在西元2023年某个早上

　　也睡着了

　　错过了刘邦的葬礼


　　7、泸沽湖


　　摩梭人崇尚自然

　　他们把泸沽湖脱得一丝不挂

　　平摊在宁蒗的怀里


　　水是仁慈的。一望无际的湖泊

　　是摩梭人的阿咪。用仁慈守护万物

　　鱼虾，大雁，野鸭和丹顶鹤

　　每一种生命

　　都有一个成人礼


　　熟睡在高原的泸沽湖

　　通透，冷艳

　　每个人都梦想与泸沽湖走婚

　　做一回纳西女婿


　　我是故乡的蒸腾的白云

　　滴落在泸沽湖的波心

　　今夜无眠。在摩梭人的木楞房里

　　躺成一条冷水鱼


　　8、礁石


　　大海上最先醒来的

　　永远是礁石


　　无论多大的风浪，礁石

　　始终高举一只拳头

　　坚守渔夫的主权，也指引渔夫

　　捕捞幸福


　　浓缩了大海所有的孤独

　　那些礁石

　　比大海还要古老

　　它们是祖先的墓碑

　　也是祖先的祖先

　　留下的遗言


　　礁石其实从未睡去。它们是

　　沉没在海底的祖先

　　昂起的头颅


　　9、新生

　　——写给即将到来的孙子


　　亲爱的孩子，你也许是上帝送给我

　　最后的礼物，被柔软的胎盘

　　细心包裹，从一个温暖的地方

　　寄到陌生的地址

　　我的邮筒已经空得太久了

　　一如我空洞的眼神


　　你是哭着来的

　　你是握着拳头来的

　　你是乘诺亚方舟划过一滩血来的

　　一把剪刀，为你剪彩

　　也为你打开新世界的尖锐和疼痛

　　你的脚步虽然柔嫩，但是有力

　　如同早春的雷声

　　我牵着你的小手，一如牵着

　　我的晚年，我们一起前行

　　在泥泞的人间，依偎成

　　一个人字


　　10、老家


　　老家有多老了?没有人记得

　　她的年龄

　　最先住在这里的先人

　　连坟墓也死了


　　那一片坡地(也许是先人的坟地)

　　应该还是祖先时候的样子

　　只是经过反复翻耕

　　越来越薄，薄得像市场时代的情分

　　回家的那条路越来越瘦

　　离开的人多

　　回来的人少


　　回到老家

　　就像从缤纷的互联网时代

　　回到一张旧报纸

　　新闻标题依然轰轰烈烈

　　内容可有可无

　　风中的土坯房子

　　像报纸的某一个版面里

　　皱巴巴的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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